嶽州失守的奏折以日行六百裏的速度報告朝廷,鹹豐帝大為震怒,立即命軍機起草,頒布上諭:一、巴陵知縣胡方轂、參將阿克東阿即行處斬;二、嶽州知府廉昌監候秋後處決,博勒恭武革職拿問;三、任命兩廣總督徐廣縉為欽差大臣、署理湖廣總督,即赴武昌防守,原湖廣總督程矞采革職。
張亮基拜讀上諭後,兩眼呆滯,雙手冰涼,仿佛眼前擺著的不是煌煌聖旨,而是胡方轂、阿克東阿、廉昌血淋淋的頭顱。一整天,他茶飯不思,六神無主,像木偶似的坐在簽押房裏。嶽州失守的凶訊沉重地壓在巡撫衙門的上空,衙門內外死一般的沉寂,慶賀長沙解圍的歡樂氣氛,已被徹底掃蕩幹淨。張亮基眼前浮現出幾天前長沙城激戰的慘象,幸虧長毛主動撤走,否則,長沙城的命運會和嶽州城一樣。但長毛用兵狡詐,說不定哪天又會突然揮師南進,攻下長沙。那時自己的這顆頭顱不是被長毛砍下,便是被朝廷砍下。張亮基想到這裏,眼前一黑,從太師椅上摔了下來……
“好了,終於醒過來了!”當張亮基睜開雙眼時,看見夫人正垂淚守候在他的身旁,他這才發現自己已躺在臥房裏。天已黑了,燭光下,依稀看見潘鐸、江忠源、左宗棠等人站在臥榻四周。張亮基招呼他們坐下。
“嶽州失守,皇上震怒,諸位都已看到上諭,真令人痛心啊!”喝下一口參湯後,張亮基的精神好多了。
“胡方轂等棄城逃命,上負朝廷之寄托,下違大人之軍令,殺頭不足恤;請大人不必憂傷,務望保重。”江忠源很鄙夷胡方轂等人的行為。他心裏想,這樣的人,如在我的手下,不待朝廷下令,早就先把他殺了。
張亮基點點頭,說:“我並不是憐恤他們。身為一城之主,臨陣脫逃,理應斬首,以肅國法軍紀。我是在想,將士們如何這般不中用,任長毛橫衝直撞。現在長毛並未撤離湖南,保不定他們哪天又回過頭來打長沙。湖南境內的兵禍何日是了啊!”
“長沙的戒備不能鬆。”潘鐸和張亮基有同感。
左宗棠沒有作聲。對嶽州失守、守城文武出逃一事,他認為不屑一提。在他的心目中,那些人不過是一班酒囊飯袋而已,本來就不夠資格擔此重任。是誰把這批廢物提拔上來,安置在這個重要的位子上呢?還不是朝廷的決定!現在出事了,殺他們來出氣,有什麼用呢?第一個該譴責的,是中樞那些決策者們。無用之輩占據要津,自己滿腹經綸,連個進士都沒取中。他越想越氣,幹脆緊閉雙唇,不發表意見。
又喝下兩口參湯,張亮基的精神全恢複了。他想,正好趁著大家都在這裏,談談省裏辦團練和請曾國藩出山的事,便把一份稟報遞給潘鐸,說:“今天瀏陽縣來了一份稟報。最近,縣裏又鬧出一樁大案。征義堂堂長周國虞殺了獅山書院廩生王應蘋,封存糧倉,強迫有錢人打造武器,準備造反。長毛已鬧得天翻地覆了,再加上這些土寇又吵得各地不得安寧,我們縱有三頭六臂,也不能應付。前向,我跟諸位商量過團練的事,大家也認為全省都可以仿照湘鄉、新寧等縣的樣子,把團練辦起來。一則可以抵禦發逆的入侵,二則可以鎮壓當地土寇,三則還可以清除奸細,整肅民風。這次嶽州失守,關鍵原因是奸細在內部作亂,地方失察。倘若沒有晏仲武做內應,嶽州城絕不可能陷落。”
“晏仲武的事,早一個月前就有人告發過,我也劄飭廉昌嚴加查訪。誰知廉昌稟報說,晏仲武辦理水營賣力,一貫襄助官府,忠誠可靠,請求平息誹謗,獎勵晏某,勿寒忠良之心。真真糊塗昏庸,忠奸不辨!”潘鐸氣憤地說。
張亮基說:“各縣辦團練,全省要有一個人來總管。前向我們議定請曾滌生侍郎來主持。早幾天,他回信說要在家終製,不能出山。不知那是客氣,還是真的不願出?”
潘鐸說:“曾滌生要在家終製,也是實情。人同此心,不可強求,那就再請別人吧!”
“你看請誰呢?”左宗棠望著潘鐸問。
“如果沒有更合適的人,還是請羅澤南到長沙來吧!”
“羅澤南威望淺了,不合適。”張亮基不同意。
江忠源說:“此事非滌生不可,別人誰都辦不好。”
“也不是說除滌生外就沒有第二人了。不過,目前從資曆、地位和才具幾個方麵來看,還隻有曾滌生比較合適。”左宗棠一邊瀏覽瀏陽縣的稟報,一邊說,“關鍵是要弄清滌生不願出山的原因。依我看,潘大人剛才說的,尚不是主要原因,那隻是推辭的理由。”
“你看真正的原因在哪裏?”張亮基問。
“我看真正的原因,是滌生對自己辦好團練一事沒有信心。這也難怪,他雖然兼過兵部左堂之職,其實並沒有親曆過兵事。滌生為人,素來膽小謹慎,現在要他辦團練,和兵勇刀槍打交道,他不免有些膽怯,要找個人給他打打氣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