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連忙擺手,說:“大人既然如此信任,不容宗棠不來。但目前長沙乃兵凶戰危之地,內人還是住湘陰為好。隻是有一點需要事先說明:宗棠乃湘上一農人,不慣官場生涯,若與大人及諸公同僚相處得好,則在長沙多住幾天;若相處不好,宗棠會隨時拂袖而去。請大人到時莫見怪。”
張亮基已從別人那裏得知左宗棠的怪脾氣,對他的這番話一點也不介意,滿口答應,並吩咐擺宴,為他接風。
巡撫衙門裏的鴻門宴
左宗棠為人最是忠直,不避嫌疑,不答應則已,既已答應,便把保衛長沙視為當然責任,好像半個巡撫似的,有關守城的一切事務,都往自己肩上壓。他事事過問,樁樁關心,凡他經辦的事,無論巨細,沒有一件不是有條不紊、妥妥帖帖的,且主意甚多。在他麵前,幾乎沒有難事。有這樣一個好幫手,張亮基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張亮基對江忠源、左宗棠依畀甚重,計劃謀略,無一不跟他們商量;守城的軍務,明以鮑起豹為首,實際上,已全部委托給江、左了。從此,長沙城裏的混亂階段便成過去,代之而起的是一派調度有方、忙而不亂的新氣象。
這天夜晚,張亮基憂鬱地對左宗棠說:“藩庫的銀子已用得差不多了,朝廷的餉銀又一時不能來。倘若銀子接不上手,軍心便會渙散。這如何是好?”
左宗棠沉吟半晌,說:“中丞所憂慮的,也正是宗棠這幾天所考慮的大事,我思來想去,別無法子,隻有向長沙的幾家巨富名紳借錢,以救燃眉之急。”
“鄙人來貴鄉不久,民情不熟,不知哪幾戶有錢,能拿出多少來?”
左宗棠說:“長沙首富,當推黃冕。黃冕字服周,號南坡,其父黃博曾任過岷州知州。南坡當年以兩淮鹽運使委辦淮陽賑務,受知於時任江蘇巡撫的陶文毅公。陶文毅公提拔他當江都知縣,又調上元知縣,後又升為常州府、鎮江府知府。那年夷人打到東南沿海,鎮海陷落,裕謙殉國,南坡以隨員謫戍西域。後朝廷賜他回籍,並賞六品頂戴。南坡回籍後,不過問官場事,一心經商,在八角亭開辦永泰金號。據說南坡為官不太廉潔,家中積蓄有好幾十萬。憑著這份財力,永泰金號成了長沙城首家富戶,每年獲利都在五六萬之多。”
“哦!”張亮基輕輕地喊了一聲,他沒想到,長沙城裏居然有這等財力雄厚的商人。
“第二個要數普濟藥店賀瑗。他是賀長齡的侄兒、山東道監察禦史賀熙齡的二公子。”
“賀長齡家還開藥店?”賀長齡曆任封疆,勳名赫赫,是道光年間的名宦,張亮基知道。不過,他不知道賀家也經商。
“賀公子從小錦衣玉食,本不懂經商營業,隻是讀書不成器,家裏怕他學壞,也為著要磨煉他,有意開了這爿藥店,讓他當個少老板。藥店出息不大,但賀家的財產,少說也有三四十萬。第三戶是利生綢緞鋪的老板孫觀臣,號靈房。”
“是侍讀學士孫鼎臣的弟弟嗎?”
“正是。孫鼎臣是其大哥,二哥孫頤臣現在兵部職方司任員外郎。孫觀臣仗著兩個哥哥的勢力,在城中心紅牌樓開一家利生綢緞鋪,一年也有三四萬的收入。這三個富戶,每戶借出三四萬,就可以得十來萬,可以對付半個月二十天。待長毛一退,再申報朝廷,還給他們。”
“這個主意好是好。”張亮基摸著下巴上幾根稀疏的胡須,遲疑地說,“不過,這些個老板商賈,向他們借銀子,就好比要他們身上的肉一樣,他們肯借嗎?”
“中丞說得不錯,是難得很。”左宗棠邊走邊思考。突然,他停住腳步,“再請一個人來,事情就好辦了。”
“誰?”
“十裏香醬園的老板歐陽兆熊。”
“一個醬園能有多大的收入,他即使願借也借不了多少。”
“中丞,這歐陽兆熊不比別的經商牟利者,此人最是古道熱腸、仗義疏財,頗有當年魯肅指倉借穀之氣概。他是湘潭人,十裏香醬園隻是他在長沙的落腳點。此人來了,不容他們不借。中丞,你且放心,明天看我的安排。”
次日下午,又一村巡撫衙門花廳裏,擺下了一桌豐盛的酒席。出席的客人為黃冕、孫觀臣、賀瑗和歐陽兆熊。主人為巡撫張亮基,作陪的有前湖北巡撫羅繞典、布政使潘鐸和幕僚左宗棠。客人們為新巡撫的禮遇而感動,興致勃勃地喝酒談天。酒過三巡,張亮基起身說:“諸公乃三湘賢達,亮基承乏貴鄉,今日能借此相識,實生平之幸。”
黃冕起身答禮:“張中丞危難之際來到長沙,率我全城軍民共抗發逆,令我等敬重感佩。”
張亮基微笑說:“多謝諸公厚愛。老先生請坐。”
待黃冕坐下,張亮基接著說:“亮基奉皇上聖旨巡撫湖南,自應誓死守城。隻是戰事尚無轉機,諸公和闔城百姓受驚不少,亮基心中有愧。”
孫觀臣說:“中丞說哪裏話來,守土抗賊,乃是我們分內之事。中丞已盡力了,戰事無轉機,豈能怪中丞一人?”
黃、賀、歐陽均隨聲附和。
張亮基激動地說:“諸公如此明達,亮基為長沙數十萬生靈免遭塗炭,就是粉身碎骨,亦心甘情願。然亮基才疏學淺,深恐有負重托,今日邀請各位光臨,敢請諸公遺我以度危濟困之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