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長沙激戰(3)(3 / 3)

兆熊本想揶揄下宗棠,現在反而被他揶揄一頓,覺得有點掃興,繼而一想,宗棠的話寓意極深,看來那信中所言不是一時的率爾操觚,而是心中情緒的借機發泄。想到這裏,兆熊也會心地笑了。

喝一口茶,兆熊又說:“好了,往事過矣,不再談它,我的評詩還沒完哩,還有幾句我也喜歡:‘蠶已過眠應作繭,鵲來繞樹未依枝’,耐人尋味;‘賭史敲棋多樂事,昭山何日共茅庵’,情趣高潔……”

“哈哈哈,”左宗棠聽到這裏,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小岑兄,你與筠心是英雄所見略同。但恕我說一句直話,你們都還算不得我的詩中知己,最好的詩你們都沒看出。”

“你自己說說,哪一首?”

“你讀讀這首。”左宗棠翻了幾頁,指著《催楊紫卿畫梅》說。

兆熊看時,也是一首七律:

柳莊一十二梅樹,臘後春前花滿枝。娛我歲寒賴有此,看君墨戲能複奇。

便新寮館貯瓊素,定與院落爭妍姿。大雪湘江歸臥晚,幽懷定許山妻知。

“你看看,我像不像林逋?”

望著左宗棠那副得意的樣子,歐陽兆熊覺得十分有趣。他想,自己與左宗棠交往二十餘年,竟沒有完全了解他。原先總以為他是管仲、樂毅一流人物,卻不知他也有陶淵明、林和靖的胸襟,真是一位可人!兆熊說:“像是像,不過,有最重要的一點不像。人家和靖居士是梅妻鶴子,你卻是妻兒成群。”說罷,二人都開心地笑起來。

隔一會兒,兆熊猛然想起一件事,說:“季高,我這次由大梁回湘潭,在嶽州城裏意外遇見一位老朋友。你猜猜是誰?”

“誰?莫不是吳南屏?”

“不是。吳南屏是嶽州人,遇到他不算意外。”

“郭筠仙?他前向去了趟嶽州。”

“也不是。”

左宗棠想了想,實在想不出,笑道:“你的朋友,三教九流、天上地下的都有,我哪裏想得出!”

“曾滌生。”兆熊輕輕地說。

“滌生!你怎麼會在嶽州城裏見到他?”左宗棠很驚奇。

“他是奔喪回來的,伯母去世了。”

“老太太什麼時候去世的?我們一點音訊都不知。他自己還好嗎?”

“他自己還好,就是老了點。這次去江西主考鄉試,在途中得到訃告。本已蒙皇上恩準,鄉試完畢,就回湘鄉省母。誰知竟不能如願。”

“是呀!再大紅大紫的人也不能事事如願。”左宗棠又來感慨了,“滌生這些年也算是青雲直上,比我隻大得一歲,侍郎都已當了四五年。論人品學問是沒得說的,但論才具來說,不是我瞧不起他,怕排不得上等。”

歐陽兆熊知道,左宗棠和曾國藩之間曾有過一段有趣的互相譏諷。那是道光十九年冬,曾國藩散館離湘鄉赴京,途中路過長沙住了幾天。一日,左宗棠與郭嵩燾及弟郭昆燾、江忠源等人一起去拜訪曾國藩。大家議論國是,興致很高。左宗棠愛發表一些標新立異的觀點,又最會講話,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曾國藩總是說不過他,心中略有點不快。臨到客人們告辭時,曾國藩笑著對左宗棠說,“我送你一句話‘季子自稱高,仕不在朝,隱不在山,與人意見輒相左。’”

話中嵌著“左季高”三字。左宗棠聽後微微一笑,說:“我也送你一句話,‘藩臣當衛國,進不能戰,退不能守,問你經濟有何曾?’”

也恰好嵌著“曾國藩”三字。曾國藩驚歎左宗棠的才思敏捷。二人一笑作別。雖是一段笑話,但左宗棠對曾國藩不服氣的心情,便為朋友們所周知了。在這點上,歐陽兆熊與左宗棠看法一致。他聽了左宗棠的感慨後,點頭說:“滌生官運是好,要說才能,別省不說,就拿我們湖南一批出頭露麵的讀書人來講,像滌生那樣的人,少說也有十個八個。”

二人正閑扯著,張氏進來,說長沙陶公館來人了。

計賺左宗棠

門外站的正是陶府的家人陶恭,左宗棠出門親迎。陶恭隨著左宗棠來到客廳,隻見客廳兩邊楹柱上一副聯語甚是引人注目:“文章西漢兩司馬,經濟南陽一臥龍。”陶恭出入過不少詩書官宦之家,還沒有見過氣魄這樣大的聯語,心中暗暗稱奇。坐定後,陶恭將陶桄的信交給左宗棠。陶恭雖然早聞公子丈人的大名,但見麵還是第一次。他趁著左宗棠拿著信邊走邊看的機會,悄悄地仔細打量了一眼。見左宗棠四十來歲年紀,五短身材,背厚腰粗,麵白略胖,眼圓鼻直,下巴飽滿。陶恭想起別人議論左宗棠時,常說他燕頷虎背,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再轉眼看客廳,盡管是避難寓居,陳設簡陋,但四壁整整齊齊地堆著書箱。正麵牆壁上掛一幅題為《隆中對》的水墨畫,畫上諸葛亮正指著地圖侃侃高談,劉備在一旁洗耳恭聽。畫的兩邊是左宗棠自撰的對聯:“身無半文,心憂天下;讀破萬卷,神交古人。”對聯左邊,懸掛著一把斑斕古劍。劍柄的絲絛上係著一塊晶瑩的玉佩,仔細看時,是一隻齜牙踢腿的麒麟。陶恭正在左顧右盼之時,猛聽得一聲怒吼:“這張亮基真是豈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