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二年的那一天,夜裏下著撕棉扯絮的大雪,北風夾著大雪呼呼的刮著。兩個太監抬著一隻大箱子頂風冒雪的在景山上走,每走一步都是步履維艱。隻聽風聲裏一聲蒼涼的狼嚎。一個太監抬起頭,已經叫風雪糊住的眼睛朦朦朧朧看到前麵的山峰上立著一隻大黑狼,月光下黝黑的身子,抬著頭對月哀鳴。

兩個人頓時三魂七魄嚇得離了身,腳下一滑摔在雪地裏,箱子順著山坳滾下去,再也找不見了,可是誰也顧不上,隻撒開腿,一路摔摔倒倒往回跑,回去也不敢說人沒有埋。

影青再醒過來自己是在一間破土屋裏,屋子暖暖的,炕前麵生著一個鐵爐子。影青心裏道:“這就是陰間嗎?”

過了一會才覺出疼來,傷口包了一塊白布,想下地也走不動。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婆婆進來道:“你可算醒了。”

影青茫然的道:“這是哪啊?”

老婆婆道:“這是俺們家裏。老頭子前幾天上山采藥,見一大團黑毛,上麵蓋著雪,走近了一看是隻大黑狼,嚇得剛要跑,狼也就逃了,再過去,見姑娘在那裏。好在姑娘命大,這些日子可算是醒了。”

影青道:“多謝二位老人家搭救之恩。”

老婆婆道:“姑娘可是遇到歹人,怎麼傷得怎麼重,又在這荒山野嶺的。”

影青含糊道:“是遇到歹人了。”

老婆婆道:“可姑娘命大,刀口偏一點就戳到心窩了,那可就救不過來了。”

影青摸了摸心口,剛好摸到蘭花苞墜子。她記得進刀的時候好像碰到了什麼,就刺偏了。他說過這隻墜子是保佑她平安的,它真的可以救自己,可是她不想活了。

影青本想速死,可是見老人無親無故,幾日來悉心伺候她,也不忍心死到這裏,辜負了她們的心意。隻得把腕子上一隻玉鐲子褪下來,以作花銷。老婆婆出去把鐲子交與老翁,叫他出去買了。

中午老翁請了大夫回來,剩下的錢照舊不肯收,交還給她。郎中看過,才知道自己懷了快兩個月的身孕,也再無求死之心了。

影青在老婆婆家休養了快半個月,得知老兩口都是過耄耋之年的人,兒女在外,隻兩個采藥打柴為生。影青想起胤禛同她說過,要等到兩個人都老了,頭發白的那一天,永遠在一起。她不想活到那一天,因為她知道她再也見不到他了。影青剛能下地就辭別了老人,半夜從山上下來,街衢黑魆魆,靜悄悄的,隻有她一個人立在路上,今晚的月亮很亮很圓,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麼熟悉,她向右轉過去再走兩條街很快就能回家了,但是她知道,她再也回不去了。

影青望著月亮,在心裏說:“胤禛,我再也回不去了。”

影青偷偷回到西山的房子,把和臻留給她的嫁妝從藤花樹下挖出來。後來她知道那個老太監沒有按她說的走,殉主死了。小時候她一直叫他趙爺爺,可是媺娖不許,隻許叫他老趙頭。他也不敢擔她那樣叫他。媺娖和她說過他是當年她爺爺宮裏的。

影青回到蘇州的老房子,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春天,院門緊鎖,裏麵在沒有人,在門口就能見到那棵大杏樹開了一樹的花,打開門,裏麵白茫茫的,落了雪一樣。影青見到杏花總有一種哀傷,她聽說過,楊貴妃死後再也找不到屍骨,隻有墳前一顆大棵杏花迎風飄落。

如今自己也是個生死無形的人了。影青回到家裏,也不收拾,隻是每日睡了醒,醒了又睡。她不想清醒,醒過來她會忍不住要死,可是她又不能死。影青即便出去也不記得是什麼節氣了,一直挨到九月,隻有她自己在家裏,生了一個女兒。她再也不敢不聞不問,把以往熟識的鄰家老人請過來幫她照顧孩子。

老人抱著孩子道:“雖說是個閨女,總比沒有的好。將來她大了,嫁了人,也能給你養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