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善良,這麼聰明,這麼勤奮。沒有一個人像他,沒有!”娜絲特卡強調說。

雅歌娜淒然附和說:“的確如此。那些用土丘做邊界的田地是誰的?”

“安提克·波瑞納的。現在沒人耕,他們等著分田產。”

“他們會有不少田地,加上一份舒舒服服的出租產。”

“噢,他們對我們真好,願天主十倍酬賞他們!安提克在大地主麵前作保,讓我們分期償付地價,而且幫了我們不少忙。”

“安提克……擔保你們還錢!”她非常震驚。

“漢卡也很客氣,她送我一頭小母豬。現在還是乳豬,但是品種優良,長大以後對我們的幫助大極了。”

“真的,你等於告訴我一個奇跡。漢卡送你一頭乳豬?簡直不可思議。”

他們回到屋內,雅歌娜由圍巾裏抽出一張十盧布的鈔票,遞給娜絲特卡。

“這一點錢……先前我沒辦法拿來……因為猶太人還沒給我賣鵝的款子。”

他們誠心誠意謝謝她,雅歌娜臨走說:

“等一段日子,娘會發慈悲,分財產給你們。”

西蒙脫口說:“我不要!讓她帶著她給我的傷害進墳墓吧!”事出突然,語氣又很激烈,她沒答腔就走了,回家心情很憂鬱,精神很差。

“我算什麼?一根沒人愛的幹棒子。”她一麵走一麵歎氣。

她在半路上遇見馬修。他本來要去看他妹妹,卻陪她走回來,仔細聽她談西蒙的事情。

“不見得所有男人都那麼幸運。”他鬱悶地說。

他們繼續談,但是他不太自在。他有話很想跟她說,卻不好意思說出口。雅歌娜則俯視夕陽下的麗卜卡村。

這時候他說:“這狹窄的小世界,我悶得要死!”他簡直是自說自話。

她用質疑的眼光轉頭看他。

“你怎麼啦?愁眉苦臉的,活像喝了酸醋似的!”

他聽了,向她細述自己多麼討厭這種生活,討厭鄉村的一切,決心遠走高飛,到外麵去流浪。

她笑著說:“咦,你如果想改變,那就結婚嘛!”

他熱切盯著她的明眸,大聲說:“是啊,我想娶的人若肯嫁我多好!”她有點尷尬和不悅,忙把臉偏開。

“向她求婚嘛!人人都樂於嫁給你,不止一位姑娘已經在期盼你的求婚使者。”

“萬一她拒絕怎麼辦?多丟臉——多痛苦!”

“那你就派求婚使者去找另一位姑娘。”

“我不是那種人。我隻想娶一位,不能退而娶別人。”

“噢,年輕人對每位姑娘同樣喜歡,願意跟她們大家接近。”

他不否認這一點,卻立即改變戰術:

“雅歌娜,你知道小夥子隻等你服喪期滿,馬上就有人派代表送伏特加來求婚。”

她說:“讓他們自己喝吧!我一個都不嫁!”語氣很激烈,叫他不得不深深思索。她說的是真心話:她不喜歡任何人,隻欣賞亞涅克——她的亞涅克!

一想到他,她就幽幽歎息,她欣然思念他,馬修受到挫折,走回妹妹家去了。

雅歌娜用迷離和不安的眼神凝視虛空,自言自語地說:

“他此刻在做什麼?”

突然間,有人抓住她,把她緊摟在懷裏。她拚命掙紮。

“我蒙受損失,你不肯安慰我?”社區長熱烈低語著。

她氣得要命,掙脫他的魔掌。

“再碰我一次,我會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叫全村來看你!”

“噓,雅歌娜,噓!看,我給你帶來一個禮物!”他塞一條珊瑚項鏈給她。

“放下……”她可能是借著怒火說出心裏的話。“你的禮物在我心目中全是垃圾!”

“但是雅歌娜,這——這是什麼意思?”他愣住了,結結巴巴地說。

“意思是說:你是一頭豬!永遠別再跟我說話!”

她氣衝衝地硬由他身邊溜走,快步跑回家。

她母親正在削馬鈴薯皮,安德魯在戶外擠牛奶。她動手做晚上的家務事,隻是仍氣得發抖,無法鎮定下來。薄暮一降臨,她又出去遊蕩,對母親說:

“我到風琴師家走走。”

她很快就看到亞涅克房間的窗戶在暗夜中發光,麥克正在吊燈下寫字,風琴師夫婦坐在戶外享受傍晚的涼意。

他們跟她打招呼說:“亞涅克明天下午回來!”

她太高興了,幾乎暈倒在他們跟前,雙膝發軟,心跳得好快,差一點不能呼吸。她基於禮貌,陪他們坐了幾分鍾,就沿著白楊路逃開,轉往森林,快得像一隻被人追獵的野獸……“主啊!主啊!”她脫口謝恩,伸出手臂,淚如泉湧,一種神妙的喜悅襲上心頭,濃烈得叫她想笑,想叫,想瘋也似的奔跑,吻月光下銀晃晃的大樹和腳下的田地!

“亞涅克要回來——要回來——要回來了!”她自哼自唱,突然像小鳥般飛速前進,一直跑,受欲望和期待所驅使,似乎要奔向命運的最高點,奔向不可名狀的喜悅。

她回家已經很晚了。全村黑漆漆的,隻有波瑞納家例外,那邊有很多人開會辯論。她一路隻想到明天,想到亞涅克要回來。

回到家,她睡不著,一直在枕頭上折騰,聽見母親重重打鼾,連忙到戶外去坐,等睡意或白晝來臨。

她不時聽見水塘對岸波瑞納家傳來的人聲,他的房屋一側點了燈,她看見對麵水上的燈影。

她凝視燈影,忘了世間的一切……各種淒涼的思緒像遊絲網圍著她,帶她進入難以厭倦的向往世界,害得她想得出神!

月亮沉下去了,鄉野呈暗棕色。天上有許多星星;不時有一顆星星由高空飛速隕落,她嚇得四肢打戰。有時候一陣微風輕輕拂過,像溫柔的嫩手,接著溫暖的香風由田野飄來,她挺起身子猛吸那股子香味。

她全神貫注,落入言語形容不出的恍惚狀態,像一株小樹的嫩芽,正吸收樹汁和生命,本身一動也不動……長夜安安靜靜,小心翼翼往前滑,似乎不想打擾狂喜的人心。

安提克家裏,讚成他和喬治主張的人,正在談次日行政區官署要召開的會議,社區長會叫麗卜卡村一切有地的農夫參加。

現場大約有二十個農夫——安提克和喬治的擁護者都來了——屋裏隻點一根小蠟燭,在煙囪庇簷上一明一滅。

羅赫坐在陰影中,正詳細說明麗卜卡村設(俄文)學校的後果,喬治則特別吩咐每個人如何表決,該對行政區首長說什麼話。

他們討論好久,有人提出各種異議,最後意見完全一致了,就在黎明前分手,他們早上還得早起呢。

雅歌娜一個人睜著眼坐在屋外,仍幻想出神,仍念著下列愛情咒語般的話:

“他要來了——他要回來了!”

她本能地轉身,麵向東方的天空。似乎想知道新的一天有什麼妙事,此刻地平線上已露出灰蒙蒙的曙光——她懷著畏懼和歡喜的心情,全心耽溺於即將來臨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