彪哥一早醒來,發覺自己下麵又傻傻地挺著。他一翻身坐起,環顧著冷冷清清的屋子,心裏罵:“娘的個巴子,你狠,你永世別回來!我不稀罕你……”
彪哥罵的是他老婆。老婆叫陳細菊。陳細菊與他賭氣,半年前就不讓他睡她,獨自搬到女兒上大學前在家的臥室睡去了。彪哥才四十多歲,怎麼經得起老婆這樣餓他?一天半夜,他實在按捺不住了,便爬起來去擂女兒臥室的門。睡得正香的陳細菊驚醒了,問:
“深更半夜,你發癲呀?”
“我要同你睡!”
“不行!”
“怎麼不行?你不是我老婆嗎?”
陳細菊怔了一下,問:“股票賣了沒有?”
彪哥也怔了一下,說:“賣了。”
“都賣了?”
“都賣了。”
陳細菊一開門,彪哥便餓虎般向她撲了上去……
可第二天一早,彪哥又忙著去了股票交易所。陳細菊知道自己上當了,彪哥並沒有賣掉股票。陳細菊心裏好氣。
十天前,陳細菊給彪哥留下張紙條,自己帶上換洗衣服和日常用品回了娘家。
現在,彪哥拉過屎尿,洗了臉,刷了牙。待要出門,又返身走進女兒的臥室,再次拿起陳細菊寫的紙條來看:
何一彪:
你到底是要股票還是要老婆?你要股票,好辦,我成全你,我們協議離婚;你要老婆,就立即把股票全部賣掉。限你十天內做出答複!要不我就去法院告你。
陳細菊
今天就是第十天了,彪哥心裏說:“我答複個屁!你去法院告嘛,看你怎麼告!”
沒有女人的家自然不像個家了。彪哥每日炒股回來,飯得自己做,衣服得自己洗。屋裏亂糟糟,到處是灰塵。好在彪哥一門心思撲在股票上,對這些無所謂。昨天滬、深兩市都收了中陽線,看樣子行情來了,他更是滿腦子的股票。
時間過了八點,彪哥鎖上門,從他家的五樓下到一樓,從車棚裏推出單車。
彪哥的永久車,騎了快二十年了。他在紅星機械廠的時候,每天騎著它上下班,騎了十多年;他下崗後,又騎著它去炒股,算來也有六年了。這麼長的時間,那些當官和當大老板的早把小車換了又換,彪哥卻依然是那輛“永久”車。要是旁人,早送廢品收購站了,彪哥是個頂呱呱的鉗工,他怎麼舍得當廢品賣?彪哥也常去廢品收購站,可他是去挑選別人廢棄的輪胎呀,鏈條呀,車座呀……有了這些廉價買來的配件,彪哥的“永久”還能不永久?
由於股票昨天漲了,交易所今天一反往日門可羅雀的景象,不到九點,一樓散戶交易大廳就來了不少人。中戶室設在二樓,彪哥穿過交易大廳往樓上走。
六年前,彪哥兩口子下崗後,本打算找地方開個單車、摩托車修理店。憑彪哥的技術,賺錢糊口毫無問題。可那會正值牛市高峰,好多人都說炒股賺錢來得快,彪哥便放棄了開修理店的念頭,用廠裏“買斷”他們所給的五萬元,在這裏開戶買起股票來了。
開始,彪哥隻能在一樓大廳進行交易,進中戶室得有十萬元資金。一對下崗夫妻,哪裏會有十萬元?陳細菊見彪哥入市不久就真的賺了一把,心也大了,跑到娘家給彪哥借來了五萬元,助他進了中戶室。
中戶室條件好多了,每人一台電腦,一張沙發椅,還用隔板給每人隔出了一個小小的互不幹擾的空間。可彪哥沒想到,他進中戶室才兩個月,熊市就開始了。他和絕大多數散戶一樣,沒有能夠逃頂,而是接下了最後一棒,陷入了漫漫熊途。他投入的資金累計是十萬元,市值最高時曾達到十五萬多。就在他夢想著變成二十萬、三十萬的時候,它竟一路跌了下來。越跌他越不想賣,越不賣它越往下跌。賬麵上曾賺到過的五萬多不僅悉數退了回去,還很快就被“套”,出現了虧損,而且虧損越來越大,越來越大。這幾年中間雖然也有過反彈,可杯水車薪,遠遠填不平巨額虧損的大洞。時至今日,彪哥賬麵上的市值已經隻有四萬多了。六年時間,他每個交易日都是早出晚歸,兩隻眼睛總是眨也不敢眨地盯著電腦。結果呢,慘不忍睹!
可再慘,彪哥也不絕望。“世上沒有隻漲的股票,也沒有隻跌的股票!”“躺下有多長,站起就有多高!”“收縮得越緊,打出去的力越大!”股市裏常說的這些話,彪哥記著呢!所以彪哥不但不絕望,還滿懷希望呢!他相信他不僅會“解套”,還會賺錢,甚至賺大錢!不賺錢他決不收兵!
陳細菊可早受不了這種折磨了。她跟著丈夫節衣縮食,省吃儉用,六年裏她沒買過一件新衣,沒穿過一雙新鞋。原指望丈夫炒股能發財,不想財沒發,倒把老本賠了進去,至今還欠著娘家五萬元。真是十個炒股九個虧啊,她悔恨自己當時頭腦也發熱,去娘家借錢給丈夫。吃一塹,長一智,陳細菊早就勸彪哥忍痛割肉,把股票賣掉,管它漲與跌,以後永世都別去沾股市的邊了。可彪哥根本不聽她的勸,說她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頭發長,見識短”。陳細菊見勸說無效,便賭氣不和彪哥一起睡。這一著不成,她就回娘家,並且向彪哥發出了離婚警告。
中戶室也一反往常冷冷清清的狀況,差不多每台電腦前都有人了。股友們往日總是唉聲歎氣、愁眉苦臉,今日個個都是笑逐顏開,好像迎來了盛大的節日。彪哥一進門,就聽他們在議論:
“養老金入市,真是特大利好呢!”
“利好消息每回都是大機構先曉得,難怪昨天總是大買單掃貨呢。”
“你們趕快回去搬錢來呀,賺錢的機會來了……”
“全都套死了,哪個散戶還有錢?”
“有人早作了調查研究,說是有錢的人不炒股,炒股的人沒有錢!”
彪哥趕忙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打開了電腦。在財經信息網頁上,果然有關於養老金入市的消息。還有報道說,中國證監會主席在一次公開場合表示,我國目前大約有2萬億餘額地方養老保險金和2.1萬億住房公積金餘額,如果將這些資金投入股市,無論對個人、對政府還是對資本市場均大有好處。
“好家夥!”彪哥心裏說,“兩項加起來有四萬多億,這還不把股市炒翻天啊!唉唉,可惜借不到錢了,要能借到錢,補它十萬元倉,很快就把錢賺回來了……”
九點二十五分,開盤了。跳空高開,全線飄紅,坐在彪哥左邊一個姓張的股友卻“啪,啪”打了自己兩記耳光,說:
“蠢,蠢,我真蠢!”
“怎麼了?”彪哥問。
“我的股票昨天老不漲,老不漲,我就把它拋啦—賣了個地板價。”
“追回來就是嘛!”
“追不回啦,今天它一開盤就封在漲停上。”
“嗬嗬,這就是股市喲,虧不死你氣死你!”張股友對麵的李股友笑著插話。
“那你趕快買我的這隻股票吧,”彪哥說,“它才開始漲。”
“好,我看看……”
股友們不再說笑,都全神貫注地盯著自己麵前的顯示屏,中戶室一下變得安靜下來,鍵盤嗒嗒嗒嗒響著,就像雞群在搶啄食物。
彪哥和絕大多數散戶一樣,賬上的資金早變成了股票,而且都是“滿倉”。除非想換股外,他們現在其實無事可做。雖然無事可做,卻又牽腸掛肚。一個個眼睜睜地盯著顯示屏,心裏隻想著自己的股票不停地往上漲,往上漲。
上午兩小時的交易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平日這時會人去樓空,今天卻沒有一個離開的。他們打電話叫來了五元一份的盒飯,大家邊吃又邊說笑起來。彪哥問張股友:
“買了我說的股票沒有?”
“買了。”張股友說。
“那已經賺錢了啊!”
“漲了兩毛三。”
“那有三個點了。”
“對對,三個點。謝謝你啦!”
“怎麼個謝法啊?就一句話?”李股友又插話。
“我請客。”
“請吃飯嗎?彪哥吃了盒飯了,不餓。要請就給他請個小姐吧,彪哥下麵餓。”李股友嗬嗬笑著。
“好啊,就請小姐!”張股友說,“請小姐一次也就百把元吧,還怕我請不起?”
李股友說:“誰說你請不起?股票漲個點,小姐玩得無數次嘛。彪哥,你自己說,是要吃還是要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