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哄她說:“心啊,我是爸爸啊?你怎麼不認識我了。”邊說邊老淚縱橫。爸爸媽媽一直叫二姐“心”。

二姐也哭,哭著說:“不是,你不是我爸爸。”

大姐靠著牆滑下來坐在地上,哭得全身癱軟,站不起來。

小小曾經有過很惡毒的想法。她想如果沒有這樣一個姐姐,或許自己會有一個很幸福的家。但是生活沒有這樣的假設。

小小恨,恨自己的姐姐。也恨自己,為何會這樣無情,有這樣的想法。

妹妹隻是躲在小小的懷裏哭泣,小小很心疼她,為什麼她還這麼小就要經受這些?可是,人生就是這樣啊,它不會管你是否能夠撐起這些,它也不會關心每一個人過得怎麼樣,人們即使滿腹怨言也沒辦法躲開。

噩夢是不容易結束的,小小記得自己以前做夢的時候,如果做的是美美的夢,時常在剛發覺幸福的時候就會醒來。但如果是噩夢,小小大喊大叫想要醒來也無法掙脫,甚至醒來後幾天也無法忘記。

二姐的病一直不好,藥也吃了不少。二姐在清醒的時候經常對媽媽說:“媽,我幾年卻吃了別人一輩子的藥,如果我一個人這樣能換來全家好的話,我也願意。隻是苦了你和我爸爸了。”

媽媽也不知道聽到沒有,隻是一個勁兒地哭。

媽媽的耳朵聾了。有一次二姐犯病,媽媽給她喂藥,她拿起手邊一本字典狠狠地扇過去,媽媽就有一隻耳朵聾了。人們站在她右邊說話,她什麼都聽不到。小小從此再也沒有用過那本字典。她一直記得,那時候老師說上了高中要買一本古漢語字典,小小纏了媽媽幾天,問她要了幾十塊錢去書店買了一本最貴最厚的。小小承認自己虛偽自卑。可是,明知道是錯的也不想悔改。在那時候看來,什麼都可以沒有,但是不能沒有同齡人的認同與豔羨。

但是小小當時沒想到,一本字典,會帶來那樣的結果,這似乎是老天對她虛榮的一個變相懲罰。小小一直在自責,但是不敢說對不起。

小小時常會在無所事事的時候回想起以前發生的一切,記憶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小小很少去認真想自己的過去。歲月崢嶸經不起推敲,特別是痛苦的崢嶸。人們不願回想痛苦與醜陋的記憶。小小也是。

小小高三時,學校組織去三教寺拜孔子。那時小小才明白三教寺的含義原來是儒、佛、道三教的意思,裏麵供奉著的不僅僅有佛。寺廟很小,卻有很多尊大佛,據說可以應對世間平凡人的所有苦難。求錦上添花的人是不會來廟裏的,隻有求雪中送炭的時候才想起佛。小小他們是來求金榜題名。

小小記得當時的情形。同學們從大路手拉手一直走上去,她多了個心眼,她想,如果自己第一個趕到,會不會顯得更有誠心?於是她從小路爬上去。因為那座寺廟建在山上,建了一條較為平坦的環山公路,車可以開上去。在之前,小小記得,她和家裏人去都是手腳並用爬上去的。小小想,兩點之間線段最短,所以如果爬上去,肯定比他們快。

可惜小小選錯了路線,她當年爬山的路現在為了防止水土流失種滿荊棘,所以當她從荊棘叢中爬上去的時候,看到大隊學生正走進寺廟。小小蹲在滿地荊棘中哭了。

那是小小記憶中第一次痛痛快快地大哭,也是第一次顫抖得無法自已,明白人生有些事情是真的沒有辦法,是真的無可奈何。就像自己這一次,走了近路也不一定能早到達。就像以前的經驗並不能在下一次發生同樣的事情保證我們免於苦難,也許隻是讓我們更好更快地接受結果。

小小蹲在荊棘叢裏哭到兩眼發黑。

她痛苦,憐憫自己的人生為何已經絕望到無法更加絕望的地步。不論再朝哪一個方向跨一步,也會比現在好很多,可是自己卻偏偏成了困在這張網上的一隻蒼蠅,再也沒有機會飛出去。

小小就在鬱悶中度過了高中的最後一個月。她一直遺憾,自己沒有去許願,所以高考前學校放了三天假讓同學自我調整的時候,小小一個人去了三教寺。

去的時候,那裏連大門都沒開,隻在大門旁邊有扇小門可以進出。小小從小門走進去,看著院裏最中央的大鼎裏徐徐燃著三炷香,氣味隨著陣陣清風吹到自己的麵前,很是清香。這是她平時不會聞到的清香。

小小就跪在門口磕了三個頭,心裏許了幾個願。一願父母姐妹健康和睦,二願自己多年寒窗苦讀可得金榜題名……小小心想,這麼多願望,自己會不會被認為是個貪心的人不被理睬。不過,這個似乎已經沒有那麼重要。小小已經想清楚,憐憫和救助自己的,永遠都是我們自己。

小小回到家,得知二姐又換了醫生,接受新的治療。吃的中藥粉末似乎很難吃,每次吃都愁眉苦臉,但她似乎很少犯病了。

小小兩天考完了十二年中學來的東西。就像花朵,一輩子生長,一瞬間開放。人們站在路上眺望結局,走到盡頭的時候卻回憶過程。無論在一個怎樣坎坷的平麵上,最後得到的,都是一個小小的圓圈。這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故事的開始。

未來的路還有那麼長。一切都會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