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搖了搖頭,“不了,住一天院就要幾十塊錢,我雖然沒有兒子,可是還有其他三個女兒,我也得養她們。我也想明白了,想自己回去照顧她,不管她多麼不爭氣,都是我的女兒,好歹現在我還活著,就是她不清楚打我罵我我還可以看見她……”說著說著爸爸就哭了,抬手抹了把眼淚。
小小也哭了。那也是小小第一次覺得那個平時小氣、愛斤斤計較、喜歡雞蛋裏挑骨頭的父親原來如此偉大,那個能幫小小做木凳、能幫小小做數學作業的無所不能的父親原來也會害怕,也會哭。
三
然而照顧一個病人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特別是一個不聽話的大孩子,有時候小小爸爸會氣得破口大罵,說上輩子造了什麼孽這輩子才會生這樣的女兒,也會和小小媽媽拌嘴。小小的爸爸媽媽以小小感覺到的速度在迅速蒼老。
小小記得,一到黑夜以及天氣變化的時候,姐姐就容易犯病。小小在學校看見窗外的一團團烏雲,就再也聽不進去課,而是想自己的姐姐是不是又昏昏欲睡地坐在床上眼睛呆滯地看著一個茫然的點,或者怎麼也勸說不住地要走,如果別人來拉,手邊有什麼東西都會招呼上去。
在小小還小的時候,隻要爸爸一個人就可以把發病亂打人的姐姐製服。隨著小小漸漸長大,有時候二姐一甩手就可以把爸爸甩到床腳。有時候不小心碰到一些尖銳的東西,爸爸得緩上好長一段時間才能重新站起來。二姐有一次甚至因為媽媽不讓她出去,一把抓住媽媽的頭發。不論妹妹如何撲上去咬她,她都不放手。小小隻好拿起剪刀,一下剪斷了小小媽媽留了十幾年的頭發。小小媽媽的頭發也迅速變白了,就像鄰居家養的那隻黑白相間的老貓,整個人都感覺不到生氣。又好像一口枯掉的井。
二姐並不是一直都這樣,有時她會清醒,看著爸爸身上的瘀青問:“爸,這是怎麼了?”
爸爸會說:“今天出去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家門口的那條小巷子不知道被誰扔了塊石頭。”
二姐轉身離開,過了一會兒回來,手裏拿著塊小小的石頭,“巷子裏就這麼一塊石頭,這麼小,你年紀這麼大怎麼都不知道小心呢。”
有時候她就是這麼殘忍,能在所有人的心上狠狠劃一刀,血都來不及流,就讓人感覺自己已經死了。
小小躲在另一個房間坐在冰冷的地上聽著這番對話偷偷地哭,懷裏抱著比自己小三歲的妹妹。
後來家裏來了一個爸爸的同學,告訴爸爸三教寺有一個老神婆治這個很管用。爸爸好像聽到了福音,興衝衝地領著全家去三教寺。全家都感覺心裏輕鬆了不少。
二姐問爸爸要去幹什麼,爸爸回答:“那裏有個神婆聽說特別靈,爸想帶你去瞧瞧。”
二姐反對,“爸,我沒病。為什麼要去看病?”有病的人認為自己沒病真是最讓人沒法子的事。
小小媽便哄她:“你別聽你爸瞎說,咱們全家就是去拜拜佛,求求一家平安。”二姐這才乖乖跟著去。她是最愛家人的,雖說不一定不去就會出事情,可是既然說了,就要虔誠地做,怕自己的任性給自己所愛的人帶來不幸。
四
那個神婆是三教寺裏唯一的尼姑,小小聽別人說,那個尼姑其實是假的,實際上是以尼姑的身份騙人,更有甚者,說那個尼姑就憑借這個尼姑的身份現在萬貫家財,吃的住的比大多數人都好。
小小在那裏看見了許許多多佛像。小小特別害怕,妹妹更是縮在小小身後,緊緊地拉著小小,閉著眼睛。
大姐以前從來不信這些,可是現在卻老老實實地拜,就像一個虔誠的信徒。
小小去的時候是淡季,三教寺沒什麼人。那個尼姑正在掃地,媽媽爸爸先給功德箱裏塞了些錢,才過去和她搭訕。那個尼姑長得又瘦又小,手上的皺紋就像一條條汙濁的臭水溝。手的顏色也不是黃色,而是一種暗黑,就像非洲人的膚色。全身隻有那雙眼睛有神,裏麵好像有一片神秘的海,海裏藏著無盡的內容。
尼姑走近二姐看了好久,然後把爸爸和媽媽叫到隔壁,嘀嘀咕咕說了一通。
爸爸媽媽千恩萬謝地從房裏走出來,臨走的時候又往功德箱裏塞了些錢。那個尼姑的臉上笑容滿滿。媽媽不知道從尼姑那裏拿了些什麼,就像寶貝一樣塞在懷裏。小小明顯感覺爸爸的腰挺直不少,臉上的肌肉也放鬆了。爸爸和媽媽心滿意足地從廟裏走出去。小小臨出門時回頭看了一眼,見尼姑正湊到功德箱跟前。
回家後爸爸媽媽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去一個十字路口,把從尼姑那裏拿來的東西燒了,二姐奇跡般在那天之後清醒了幾天,可是沒過幾天病又犯了,而且更加嚴重。
她拿起一把刀衝著爸爸問:你是誰?
媽媽把小小和妹妹安排在另一個房間,妹妹緊緊地抱著小小,那時小小十六歲,上高一。隔著窗戶,小小可以看見裏麵發生的一切。小小一邊哄著妹妹讓她別怕,一邊流著淚全身顫抖。
二姐舉著刀,把爸爸逼到了牆角,惡狠狠地問:“你是誰?你把我爸弄到哪裏去了?你快把他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