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衣服的羈絆,雞蛋覺得自己更靈活了。它在鹵水中不停地打轉,由於運動而快樂。它想,小金阿姨是懂它的,因為她知道孤獨的滋味……
爸爸回來了,一進門就抽鼻子,“唷,好香!”
“可不是!”小金得意地說。
“閨女一回來,我就有口福囉。”
“可不是!”
小金替爸爸擺酒盅,拿筷子。爸爸微笑著坐下,忽然又站了起來——有個人進來了。
“老金,吃飯呢。”
“老楊,過來一起吃!我還沒端盅子。”
“不啦不啦,老太婆今天不在家,我得早些趕回去看門。你給我裝一包蘿卜種子,一包香菜種子。”
“陪我喝罷了再走!”老金一定要楊老頭坐下喝酒,小金也往他手裏塞筷子,老楊卻死活不依。他說:“真的,老太婆走親戚去了。家裏又是雞又是豬,不敢耽誤!”
“這樣啊?”老金戀戀不舍地說。他隻好替老楊裝種子,裝種子的時候,他看到那口沸騰的鹵鍋,忽然覺得應該讓夥伴分享自己的口福。於是他拿來一口大搪瓷缸子,替老楊裝了滿滿一缸鹵味。
“這多不好……”老楊不肯接。
“我閨女的手藝,嚐嚐!”老金驕傲地說。
“侄女做的?那我不客氣了!”
老金父女把老楊送出門,一直送到巷口。老楊拎著的大搪瓷缸裏,除了牛百頁、鹵豆腐幹、鹵豬蹄,還有一隻鹵蛋——那隻走了千裏路的雞蛋!
6
雞蛋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會走向何方。隨時都有可能被吃掉,又隨時可能峰回路轉,很有意思,不是嗎?
當然,雞蛋是期待峰回路轉的。它希望自己的路,能走得很遠、很遠,因為直到現在,它還沒有和另一隻雞蛋相遇呢。
老楊家住鄉下。一進小院,雞蛋就聽到了雞上宿的嘈雜聲。雞蛋心裏一陣激動,啊,它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接近自己的同類!
老楊把缸子放桌上,就去忙了。喂雞,喂豬,收攏幹草,收衣服……後來,終於忙完了,他坐下來,從暖壺裏倒一碗開水,配張烙餅,吃他一天當中最後一頓飯。
小金的手藝真是沒話說!肉鹵得很酥,牛百頁鹵得很爛。老楊慢慢地吃著,體會到老金晚年的幸福,真讓人羨慕!
“不過,要是我老太婆在家,也會鹵,大約鹵得不比她差。”老楊轉念一想,想到了自家老太婆。她其實不太會做菜,一輩子粗茶淡飯……對了,應該省點鹵味給她嚐嚐,她嘴挑,豬肉牛雜從來不上口,隻能吃點雞蛋。
“那麼,這隻雞蛋,就替她留著吧。”老楊留下了雞蛋。家裏沒冰箱,怕它壞掉,他把雞蛋用小碟裝起,放在透風的窗台上。
操勞了一天的老楊睡著了。淡藍色的月光透過窗欞,照在雞蛋身上。雞蛋激動地東瞅瞅,西望望,覺得一生從來沒有這麼高興過。
一隻雞蛋能走多遠?它走得比自己預料的要遠。看了很多不同的人,聽了很多不同的聲音,聞了很多不同的氣味。雞蛋很喜歡現在的氣味,帶著梔子花香、幹草香,還有一種奇怪的臭味,發酵的糞肥味。
雞蛋把小院張望了很久。後來,它跳了下去,像一顆心跳回胸膛裏。
雞蛋一跳一跳地走著,曾經的千錘百煉讓它變得極有彈性。它活潑地跳著,看了地錦菜,看了車前草,看了竹籬笆,還有一條大尾巴——毛茸茸的,忽然出現在它視野裏。隻有一條尾巴,尾巴的主人隱沒在一個小棚的陰影裏。
“我要吃掉你,美味的雞蛋!”尾巴主人流著口水說。
雞蛋跳了過去。
小棚裏的幹草窩裏,靜靜地躺著一隻雞蛋。
一隻狐狸虎視眈眈地瞪著它。
鹵蛋忽然跳到狐狸和雞蛋之間,“嘿,你真的是一隻雞蛋嗎?”
“當然,我是雞蛋,你是誰?”窩裏的蛋虛弱地問。它白天才出生,卻要麵臨死亡。
“我也是一隻雞蛋!”鹵蛋高興地說。終於見到另一隻雞蛋了,真奇異,它又白又小,真是要多乖有多乖。鹵蛋心裏立刻漲滿了柔情,它說:“你好,兄弟!”
“別耽誤我進餐!”狐狸不耐煩了。
鹵蛋橫在小兄弟和狐狸之間。對手是龐然大物。它們沒辦法逃脫。
“不要吃它,吃了我好嗎?我是一隻走了千裏路的鹵蛋,很美味,你吃了我,準保這輩子再也不想吃生雞蛋了!”
“真的?”狐狸嗅嗅鹵蛋,真香!它的腸胃立刻被抓住了。
“我很香是不是?你能答應我嗎?沒問題就成交吧,放了我兄弟,它還是個孩子。”
“好!”狐狸答應了鹵蛋的條件。
鹵蛋最後的感覺是一縷穿透身體的涼風。它模糊地想到,這位小兄弟,有一天會代替它變成雞吧……
狐狸離開了。吃過世間最美味的鹵蛋,所有生蛋對它都失去了吸引力。它決定以後必須再弄個鹵蛋嚐嚐。至於這隻鹵蛋來自哪裏,經曆過些什麼,都不在它關心的範圍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