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輕地搖了搖頭,說:“現在是厙家天下,像我這樣同他們吵過架的,入得了嗎?”她壓低聲音說:“黨中央正歡迎著我們青年教師入黨呢!再說,我們根兒正,站得穩,又在山區教學,我們的黨哪,會看到我們的。我打電話問過舅舅:他說:‘能入呀!路是人走出路的嘛。你打電話給你校所屬的楓樹坡學區徐主任吧!’我打電話給徐主任,問:‘徐主任,我們當教師的能不能入黨?他說:‘你不是船山中學的馬秀蘭老師嗎?能入呀!寫申請書來,要經過三年的考驗哩!’”我說:“這個徐主任的心真好。寫申請書,咱倆也得偷偷地寫,不讓厙校長知道。要不,他告訴了他爸媽,恐怕我會連累你的。”
馬秀蘭說:“咱們不要怕他們,其實,他們是在怕咱們。再說,有我舅舅這樣的千千萬萬個老黨員支持著咱們呢!這樣吧,明天放學後,咱們一起下山到徐主任那裏借黨章來學習,學習好後,便可以寫申請書了。”話剛說完,她忽然叫道:“施老師的功課表怎樣排呢?咱們去問問厙校長吧!”她把頭發叢中的帽徽隨手放到白地紫花卉的襯衫上兜中,同我一起到學校裏去找厙校長。
我同馬秀蘭先到了她自己的房間,見門開著,卻已熄了燈。馬秀蘭扯亮電燈,對我說:“慕老師不知到哪兒去了?我們一同去找厙校長吧!”我問:“他房間在哪裏?”她說:“朝前數第三間就是,第二間是施老師的,她是牛軛村人,距這兒四五裏,明早肯定會趕來上課的。”我說:“那得今晚把她的功課表趕出來。你去罷,我一看到那頭猞猁就不舒服。”她躊躇地說:“我剛才看到他房間暗得墨筒似的。”話雖這麼說,她還是一個人去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氣喘籲籲地回到房間,手裏拿著幾張功課表,雙眼含著兩泡眼淚,雙手支在書桌上,半天才緩過氣來。我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小聲地對我說:“成兵哥,嚇死我了,嚇死我了。我去敲了好一會兒門,你也聽見的,厙校長才扯燈開了門。他光著上身隻穿著短褲,我便急匆匆地問他施老師的課怎麼排,他轉身拿來這幾張功課表,不耐煩地叫我對照所有的功課表排施老師三個班級的自然課。我又問他慕老師在哪裏?他說她大概到村中熟人家睡了,隨後他便關上門。我明明看見慕老師隻穿著內衫和短褲站在門根後。”我說:“這明明是恃權逼奸嘛!待我砸開猞猁的門,揪他出來。”馬秀蘭趕忙擋住我的去路,說:“成兵哥,你怎麼一點常識也沒有!如果他倆是兩廂情願的話,你反而會被戴上破壞婚戀的罪名。你走罷!反正慕老師今晚是不會回來的,我關嚴門睡就是了。”
浙南有句諺語,叫作床底角吃柿子,也有人曉得。嘉庭縣山區有位老農民,想把當教師的獨生女兒調到縣城中學來同他女婿團聚,便拿出自己平時砍柴積攢的二萬元錢,叫女兒辦作銀行卡,並在一張紙條上寫上密碼,隨同一張要求調動女兒學校的報告塞在一個大前門牌香煙殼中。老農民找到厙仁人家,把這個香煙殼送給厙仁人。老農民走後,厙仁人老婆罵一聲“這死老頭在空口說白話哩!”隨手把香煙殼扔進垃圾筒。過了段時日,老農民見厙仁人沒有調動他女兒工作的動靜,便到厙仁人的辦公室中向厙仁人提醒:“我是孝敬過您二萬元的,怎麼到現在還沒有把我女兒調到縣城來?”厙仁人答道:“子虛烏有的事。”老農民急了,說:“明明是給你兩萬元,你怎能說子虛烏有呢!”竟吵吵鬧鬧地要厙仁人當場交回二萬元錢。這消息一徑傳出,對厙仁人夫婦倆的控告信,像雪片般飛向上級有關部門。上級部門指示縣有關部門,到厙仁人家調查,光受賄現金就查出近百萬,並隨帶查出厙利是冒名頂替一個叫車加禾的考生進的大學。厙仁人夫婦被“雙規”的消息,傳遍縣城的每一個角落,群眾無不拍手稱快。
厙利冒名頂替事件曝光後,他被縣教育局免去校長職務,並任命施老師為船山中學校長。慕偎娜哭哭啼啼地對馬秀蘭說:“秀蘭姐,我怎好活下去?”馬秀蘭說:“你這話我聽不懂。”慕偎娜說:“你早就看見我與厙利的事了嘛。現在他爸媽的工作都丟了,他已是十股茅繩九股斷的光景,你叫我咋辦?”
馬秀蘭說:“你倆兩廂情願的,我怎好說話?”慕偎娜抽抽咽咽地說:“他是誘奸呀!那天晚上,你和楊老師一走,他騙我到他房間裏填一份履曆表。我剛進他的房間,他便關門熄燈扒我的褲子。猴腮狗臉的,我原本就看不上他。我怕壞了名聲,便給了他。完事後,我叫他答應我調到縣中學,他答應了。秀蘭姐,我已懷孕兩個月了,我這是在賭青春嘛?我輸慘了,我輸不起呀!”馬秀蘭說:“你倆具體事情我怎知道?自己打的結得你自己解。你當時怎麼這樣糊塗呢?”慕偎娜忽然揩掉眼淚說:“秀蘭姐,請你放心吧!我會挺得過去的。”
第二天,慕偎娜一紙訴狀,把厙利告上法庭,厙利終於得到了被開除人民教師隊伍的應有下場。慕偎娜事後,進行了人流,好在除馬秀蘭和我知道她曾被厙利糟蹋過外,旁人全不知曉,使她能繼續在船山中學任教。五年後,她通過考試,進縣中學任教去了。
第二年九月份的一個星期五下午,我同馬秀蘭接到學區徐主任的電話,通知我倆參加明天早上的學區黨員會議。第二天上午,我倆在學區通過了預備黨員的審議,領到了入黨誌願書後,便匆匆地起程回學校。在途中,我倆感到路旁的草特別地綠,天特別地藍。忽然,山風驟起,烏雲聚合,天上嘩嘩地下起雨來。馬秀蘭指著泥路邊收割過的稻田中的一個空稻桶說:“咱們進去躲一躲。”
我倆把稻桶旁的一卷篾簟披在稻桶上,隨後鑽進稻桶裏。這時雨下得越發大,拍啦啦濺在篾簟上。外麵是一片滔滔的白,篾簟裏麵是蒙蒙的淡黃色。馬秀蘭說:“成兵哥,到學校填好誌願書送學區後,咱們一起到我家玩吧!我家離這兒不遠,叫七裏坡村,村裏的柚子該熟了,又大又甜的。”我說:“是嘛?”她忽然“嘎嘎”地笑著說:“我們這一帶人家結婚,新郎新娘的第一個晚上,新郎要跪踏蹬頭的,直到新娘說上來吧!新郎才好上來。”說罷,半閉了眼,靠在桶壁上。這時寓於她形體中的有一種流動的神韻,是我無法用文字來刻畫與表達它的。我強自抑製了,說:“我現在正在入黨呢!”她睜開雙眼,說:“我也是的。”這時雨已歇住,我倆趕忙爬出稻桶,卷好篾簟,走上泥路趕路。
直到過了十來天,她打來手機問我家地址,我隨即告訴了她,心想:待她來時,好好地同她單獨談談,並打算鼓起勇氣向她求婚。她按照我倆約定的時間準時來到我家。她是跟隨著她的姐姐來的。我讓她倆坐在沙發上,自己到廚房泡茶。她姐姐對我說:“別泡茶了,楊老師,你倆本是同病相憐的。”她打斷了姐姐的話,問我:“你媽呢?”我說:“買菜去了。”她從衣兜中拿出五星帽徽,遞給我說:“拿回去罷,軍帽需得帽徽配。”不等我回話,她又從另一衣兜中拿出一把糖果,放到餐桌上說:“吃糖罷!”這時,她姐對我說:“我妹嫁給了同村的一個水庫管理員。”馬秀蘭突然昏厥在沙發上,半晌,她才蘇醒過來,自我掩飾地說:“我剛才睡著了。”隨後,在她姐的攙扶下顫悠著離開我家。
高山上的紫菊花嗬!你曾經幫助我度過工作中最困難時期,卻在秋風到來時,倔強地不原諒我一時的疏忽和你自己的誤會,舍棄我報答你的機會,難道有比終身幸福更重要的東西?
第二年,我在施校長的介紹下,同牛軛村的一位小學女教師結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