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漢章問道:“既然如此,那皇帝為什麼又不聽您的勸告呢?”朱熹道:“皇上銳意進取,恢複故土,本無可非議。但是《尚書》有雲:‘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這‘允執厥中’四字,說的意思是不偏不倚,中正之道,方才是治國之本。堯舜禹夏商周,三代之治,古訓在前,豈可違背?不依靠古人師法,數典忘祖,恣意妄為,豈是天下大治之勢?”
劉漢章聽朱熹的一番話,心中驚訝。沒想到他一介書生,竟然敢如此誹罵皇帝,這要是在其他朝代,有個告密的,早就以大逆不道,開刀問斬了。怎奈有宋一朝,最為尊敬讀書人士大夫。自開國宋太祖趙匡胤,殷鑒於唐末五代藩鎮割據,軍閥混戰的教訓,重文輕武,讀書人也就跟著吃香。宋太祖在皇宮之中曾經立過一塊石碑,寫著:“不準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者”。所以縱使當年宋仁宗時期的奸臣丁謂,盧多遜,宋徽宗時期的“六賊”蔡京,童貫等人,即使再惡貫滿盈,宋朝皇帝念在祖宗遺訓,也從沒有動過直接處死士大夫的念頭,最多流放了事。直到宋高宗年間,才開始殺了投敵賣國的張邦昌等人。
想到這,劉漢章不禁感歎,這老頭年紀雖然大了些,但是依然像年輕時一樣執著,其實說的好聽是執著,說的不好聽,就是不識時務,為人太軸。連著把皇帝惹煩了好幾回。
劉漢章好容易將出竅的思緒拉了回來,說道:“您說得有些道理,不過,依學生的愚見,所謂正心誠意,克己複禮之說,與規複中原,還於舊都的大業,似乎並無關係。學生愚鈍,不明白我們這些學子們,為什麼不學兵書戰策,破敵製勝之法,以期完成前人的遺業。反而在此呶呶不休,爭論什麼“禮法”之事,不思進取。嶽少保,韓蘄王在地下得知,也必將痛哭於九原!如若果真如此,可稱先生之罪也!”
劉漢章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振聾發聵,學堂之中,所有目光,都盯著劉漢章一個人。一多半人,臉上是怪異的神色,似乎對劉漢章的一番言論頗不苟同。隻有一雙眼睛,盯著劉漢章,頗有敬重佩服之色,這個人就是坐在劉漢章身前的餘玠。
朱熹聽了劉漢章的話,也是一怔。他是名滿天下的道學先生,一生以崇尚理法儒學,期望以自己的政治和學術理論,恢複三代之治,並且以此為己任。
想當初,孝宗皇帝召見自己,因為朱熹之前幾次麵見孝宗,陳說機宜,都被孝宗置之不理,外放當官。所以那次,朱熹連皇帝的詔令都不鳥,直接拒絕見麵。
皇帝看不上自己,朱熹覺得覺得倒也沒什麼了不起,因為“致君行道”,正是自己一輩子的政治理想,倒也不急於一蹴而就。可誰想到今天一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居然也敢指責自己的政治思想理念,這讓朱熹些許有點詫異。
不過朱熹也在劉漢章的身上,仿佛看到了當年自己年輕時的影子。當初自己上奏皇帝,不是也是奔著“修攘故土”的誌向去的?不過後來,漸漸的也開始反對北伐,主張修內。因為孔孟之道,在於克己複禮。孔子曰:“道不行,乘浮桴於海”,天下大亂,老子頂多不跟你們玩了,逍遙桃源而已,範仲淹講得“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起碼在軍事上,朱熹是力所不能及的。也正是因為這個,皇帝幾次想整治朱熹,都把他派到軍事部門去任職,一次是“武學博士”,一次是“兵部侍郎”,朱熹一個文士,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所以,在外人的眼裏看來,朱熹和朝廷的所謂主和派,也就屬於一丘之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