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張生家鄉連遭荒旱,兩年間,張生為全家糊口疲於奔命,直到某天從深山伐木歸來,路遇有攜帶月餅者,方記起時已中秋。急忙回家,即欲立刻啟程赴李生之約。妻勸道:今已是中秋,且時近中午,縱有雙翅亦難如約而至,不如今日歇息明日啟程,見到李賢弟再謝罪罷了。張生呆立片刻,說:人無信不在,李賢弟如期而來探我,我豈能失信於他,就是死,今天我也要按時赴約。說完長歎一聲,轉身出門而去。不足一個時辰,有人來報,張生吊死在路旁的樹上。
出殯那日,村民俱來送葬。棺木才抬出村外,眾人便見有白馬素車飛馳而來。來人翻身下車,端的就是李生。李生親自扶柩,哭送墓地。此後,按時送錢物及糧接濟張生家小,直到張生之子成家立業。
說實在的,我比較喜歡這個故事,覺得最像那麼回事,就琢磨了好幾天。但琢磨著琢磨著,突被一個設想嚇了一跳:讀者該不會認定張生和李生有“斷袖癖”或曰同性戀吧?
死去的朋友是老石。老石在窗外一閃即逝。他想他是看花了眼,他又想也許不是,不然怎麼會有這樁怪事。老石生前是一家鄉鎮企業的總經理。老石也好文學,惜乎功力欠火,就促他加油。他已經發表了十幾萬字的詩作,老石說:再加點油,爭取湊夠字數,出本詩集。老石說不要怕出書難,我這總經理到時包你一千冊,再找幾個朋友幫忙,保你不用自己掏錢。
可是書要出了,老石卻突然腦溢血,死了。他騎虎難下也不願下,就自己掏錢印了一千冊,又以五折的回扣給幾個書攤代銷。剛開始還真以為有行情,這不是,熱乎勁還沒過去,又出了怪事。
難道真會是老石搞得鬼?是他還願來了?他想著,一邊就禁不住熱淚盈眶了。他想了許久,突然跳起來,跑到街上按書商們給的錢數,開了一張*。然後,找出老石的遺照擺在桌上,然後恭恭敬敬地跪在遺照前,恭恭敬敬地點燃火柴,燒了那張*。老朋友,他說,陰間大概也有製度,那些花圈上的紙花,是你們流通的貨幣吧,給你張*,想法報銷了,別太為難,別為我作難。你安心過你的日子,別再為我操心了。
這才又想起那個“貴(鬼)孩兒”的故事。正巧,又從一次作家簽名售書活動中聽到許多尷尬事,便敷衍成了你已經看到的那些小字。當然,你也已經看出它是多麼的虛假和做作。
那個“貴(鬼)孩兒”的故事的真麵目是這樣。
古時候,有個媳婦難產,掙紮著對男人說了一句“往後好好哺育孩子,這是咱家的一條根啊”,就咽了氣。男人沒忘媳婦這個約定,就鬼使神差,在媳婦墳上留了個氣眼。
打這,每天傍黑,墳不遠處的一家燒餅鋪裏,總來一個小媳婦買燒餅。人一走,錢就變成了紙灰。掌櫃的心裏奇怪,但沒聲張,心想權當積德做了好事。就這樣,一來二去,有一天小媳婦再來時,沒拿出錢,卻掏出一條綠裙子,然後滿麵愁容地問掌櫃可否能換燒餅?還說孩子快餓壞了。掌櫃的應允了她。不過,掌櫃的這次多了個心眼兒,白日裏他把裙子搭在櫃台上,尋思著據此弄個明白。
果然,幾天後有個男人來買燒餅,就認下了這條裙子。那男人哭著去墓地揭了墳,就見一個又白又胖的大小子,躺在“材天”上蹬躂腿,手裏還攥著半個燒餅。再打開棺材看,媳婦麵容栩栩如生,似有笑意,隻是半點氣息沒有。那男人抱起孩子,放聲大哭,又放聲大笑。哭罷笑罷,也就想出了孩子的名字:貴(鬼)孩兒。
我到底沒寫好這篇小說。但就我所付出的心靈的全部熱情來說,我踐約了。
原載《當代小說》1993年4期
《小說月報》1993年7期選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