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讀古詩,發現許多文人墨客多以夕陽作喻,感歎年華易老,抒發傷時感遇的沉鬱情懷。其實,日出日落,作為一種客觀規律,是同樣壯觀熱烈的。
有年暮春,我到南方出差,回來時,同行的小d執意要我去他的家鄉——江南小鎮的柳溪村走走。
到柳溪時,正是落日熔金、暮色含山的黃昏時刻,碧綠凝翠的柳枝上跳躍著斑斑玫瑰色,遠遠望去,有種“翠葉藏鶯”之感。我開玩笑地對小d說:“怪不得你是個秀才,原來這裏是山青柳綠風水好啊!”誰知小d聽了不但不否認,反而說:“你算說對了,這兒真的出過不少能人。農林部的一位副部長就是我們柳溪人。”見我不以為然,他說:“走,我先帶你到我們村的柳編社看看。”
柳編社是一幢麵街的土房,房子的門臉不大,門楣上掛著一塊柳匾:柳溪編織社。這幢土房並沒引起我的注意,可是,這兒的柳編品卻使我驚呆了。各種形狀的柳筐、柳籃,編成各種圖案的柳盆、柳盤、柳墊,每一件都是做工精巧的工藝品。小d指著一個筒形柳籃說:“他們頭一次到城裏賣柳籃時,有個到這兒來拍外景的電影導演,買了兩個做道具,誰知讓那些演員相中了,把20個柳籃一搶而空。現在柳編社的產品不但暢銷省內外,還打入了國際市場。”
正說著,有幾個人迎麵走過來。小d指著一位麵目清臒、衣著質樸的老人說:“這位就是柳編社的社長。”老社長把我們讓進屋,便同我們熱情地交談起來。閑談中我才知道,這位柳編社的老社長就是小d說的那位已經離休的農林部副部長。老部長嗬嗬笑著:“我可是逼上梁山啊!”
1979年,老部長離休後,閑寂難忍,便養了些家庭花卉。後來,被聘為花卉協會理事長。有一次理事會結束時間比平時晚了幾分鍾,來接他的小車司機就把車開跑了。沒辦法,他隻好抱著兩盆花去擠公共汽車,結果卻因沒帶車票錢被攆了下來。晚上回到家,他氣得摔東西罵娘。第二天又去部裏大鬧一場,後來索性連花也不養了。老伴怕他鬱悶成疾,勸他到老家柳溪散散心。
柳溪的鄉親們並不知道老部長的苦衷,他們黑壓壓地擠滿了老部長的住屋,懇求他給自己的孩子找工作。麵對用生命掩護過自己的父老鄉親,看著那站滿一地用乞憐、懇切的目光望著他的憨實後生,老部長的眼睛濕潤了。然而,別說他已經離休,就是他在職,也滿足不了這麼多人的要求啊!
晚上,躺在家鄉泥土炕上的老部長輾轉反側。他想到家鄉茂密的柳林和精於編織柳器的鄉親,決心拿出自己的一部分存款,幫鄉親們辦個柳編社。結果不到半年就盈利一萬多元。年末評選,鄉親們竟一致地懇請他留下來擔任柳編社的社長。老部長感慨地說:“解放後,我被提升過多次,都沒有這次不帶紅頭文件的任命使我興奮,就像我當年帶著鄉親們鬧革命那樣激動和充實。”聽著老部長的話,我禁不住讚歎道:“您是老驥伏櫪,誌在千裏啊!”老部長搖著頭,嗬嗬笑道:“老驥是名副其實,誌在千裏恐怕就力不從心嘍!”說著,他眯起雙眼,眺望著遠處烈火般燃燒的晚霞,若有所思地說:“古人雲:‘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不過,我倒覺得這落日和朝陽一樣火紅、熱烈。因為在七色光譜中,赤橙色仍是落日的主調啊!”
老部長的話,使我感到一種強烈的震撼力。我順著老部長的視線望去,遠處,夕陽照柳,殷紅彌空。啊,壯哉,夕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