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仙愛爬樹
綺色/花期綺夢令
作者:安眠的貓
1、金鍾罩
當我還是一顆種子的時候,我發誓要長成一棵有品格有擔當的樹,我們做樹的,努力拔高,成為頂天立地的棟梁,才是頭等要緊的事,可惜事與願違,我長成了一棵花樹,還是一棵橫著長的矮胖花樹。
我感覺不會再好了!
那時,我芳齡二百七,正是枝繁葉茂的好年華,不是我自誇,方圓百十裏地,人見人誇一枝花,經常有背著鐮刀的小夥子慕名而來,照著我的枝子,一砍就是小半天,不到天黑都不願意離去。
為此我時常憂慮,幸好那日天幕一閃,落下一個小童子,黃發垂髫,指著我說:“鳳凰花妖聽令!天帝念你生性純良,又一心向善,特準你不日飛升成仙。”
世上還有這等好事?
小童子頓了頓又說:“不過,你得立個功勞先!”
原來是九重天上的雲酌上仙,要下界曆劫,托生的人家就在一裏外的一戶莊院裏,到時候失了仙法,需得我時時護佑在側,以防他出現什麼不測。
小童子說完,嚇得我直搖頭,都說吃了上仙的肉胎,能精進上千年修為,其珍貴程度堪比悟空護著的唐僧肉,我一個區區不到三百歲的小精怪,如何擋得住這些個虎視眈眈,又有大神通的妖?搞不好仙沒升成,小命倒丟了,這買賣太不劃算。
童子恨鐵不成鋼的錘了我一記,周身一道金光乍亮,他說:“我給你一道金鍾罩,必要時,也能護住上仙的肉身。”
我一思量,既然是這樣,那一切好說!
隔日天還沒亮,隻瞧著一道霞光漫天,一裏外的那戶院落,傳來一陣小兒啼哭,一定是上仙降生了,我一顆懸著的心剛要落下,就聽院落裏一聲驚呼:“啊!你是誰,快把孩子還給我!”
搶人也不帶這麼快的!
我捏個訣就追了上去,天幕裏一陣疾風掠過,有一物迎麵撞在我胸前,隻見我周身金光大亮,結結實實就把它撞暈了。
旋即,繈褓裏的小仙君應聲飛了出去,奈何我法力有限,來不及接,眼睜睜看他摔了個狗啃泥。等我上前撿起,仔細一打量,誰知竟然是臉先著的地!
所以他後來長得醜,一定是因為我的關係……
那日後,整座鳳嗚山方圓百裏,盛傳著這孩子生來就有神明護佑,以至於精怪們誰也不敢打他的注意,我因此過得很是愜意。
可惜好景不長,等他五歲時,稍稍有了心智,偶然照了一次鏡子,發覺自己長得醜,整日鬱鬱寡歡。
我心裏很是過意不去,思量了好幾日,索性化作一個衣袂翩翩的道長,撫著胡子跟他說:“孩子,我看你根骨清奇,是百年難遇的練武奇才,我這裏有本秘笈,你拿去練,不收你錢。”
他抬頭,愣愣地看著我:“什麼是秘笈?”
我覺得好人應該做到底,索性跟他說:“要不你拜我做師父,我一招一式的教你。”
誰知沒幾日我就後悔了!
一個招式要教他一百遍,稍難一些的得教三百遍,我於劍術一道長進飛快,可足足練了三年,也沒能叫他練出什麼名堂來,誰說仙君就一定悟性好,我覺得我被深深的欺騙了。
最關鍵的是,他發覺自己除了長的醜以外,智商也很捉急,更加的鬱鬱寡歡了!
我為此嘔出好幾口老血,謊稱自己要去閉關,躲在樹身裏再也沒有露過麵。
隔日,他跪在樹下朝我叩頭:“師父,徒兒知錯了。”
“師父,徒兒日後一定勤學苦練。”
“師父,求你原諒徒兒吧。”
我說:“走開,為師心塞。”
他一愣,哭著跑了。
2、挑戰書
我以為從此耳根子就清淨了,誰知隔天,他還是不死心,跑來樹下練劍,一把木劍舞得還算像點樣子,我一時心軟,在他劍鋒過處,極配合的花枝亂顫抖枝子,他一定是以為自己終於大成,練出了劍氣,高興地收劍,喜氣洋洋就走了。
等等,好像有哪裏不太對。
我化成八九歲小姑娘的模樣,緊隨其後跟上去,一塊空地前果然聚集了不少同齡的孩子,其中稍大一個說:“昨日你下的挑戰書我收了,什麼時候開始?”
我心一驚,這是要作死啊!
沒等我反應過來,兩人順勢打成一團,末了連劍都扔了,可見戰況之激烈。
我掏出隨身的小手絹,極輕極輕地替他擦拭臉上的傷,八九歲的小仙君,臉上紅了紅,掙紮著爬起來就跑了,我怔在原地:“喂,好歹把手帕還我啊!”
第二日他又來樹下舞劍,起承轉合一氣嗬成,仿佛一夜之間打通了任督二脈。我仔細一看,他懷裏有一樣東西露出一個角,正是我的手帕。
早知道一條手帕就有如此神力,我何必多花這麼多的功夫!
而後他把劍一拋,就勢坐下,掏出手帕捏了半晌,癡癡笑起來。
我化成昨日的小姑娘,從他身後繞過去,小小的身影遮住他眼前的一小片光,他抬頭,見是我,臉上又紅了紅:“你,嗯……你叫什麼名字?”
他把話說完,頭就順勢低下去,我一笑:“青拂,青雲直上的青,分花拂柳的拂。”
他絞著手帕,半晌沒說話。
那日後,他越發勤快的往樹下跑,有時會帶一隻用小刀刻出來的小木雕,有時會帶一隻用泥巴捏好的小陶器,或是一隻受了傷的小山雀,我都喜歡得不得了。日子一徑兒的走,直到最後一次,他竟然帶來一束開得正好的山花,我瞧著山花像瞧見了我自己,原先術法低微時,連自己的枝子都護不住,任由樵夫提著砍刀前來伐木,一伐就是一晌午。
簡直是可悲可歎!
一定是我眼裏哀戚的淚水觸動了他,他笨拙地伸手,一邊替我拭淚,一邊說:“感動歸感動,你別哭啊。”
我一怔:“啊?”
他特別小心翼翼地說:“那個,我今年十七了,我娘說,是時候娶親了,所以我想,那個,那個……”
我聽懂了,這是要向我提親呐!可不得了,我跟他比,就好像雲泥之別,雖然是個落了難的仙君,也比我一棵連仙譜都沒登上的花樹強,所以我顧左右而言他:“你送我花,是不是表示你缺錢花,我有啊,我借給你!”
他愣了愣:“算了,我隻是隨便說說。”
我說:“你要是不想借,我送給你也行啊,別不好意思嘛。”
他最後是奪路而逃的。
我目送他離去,沒成想,第二天就有修煉千年的九尾狐妖找上門來,一個不留神,就把他擄了去。
3、狐妖洞
我對比了一下狐妖的道行、和我的道行,得出一個結論:打不過,還是老實蹲著吧。
而且狐妖的洞穴在千裏外的深山老林裏,我們做樹的,想要遠去千裏之外,就得先拔了根,但是拔了根,至多活不過三日,我難道要舍命救他嗎?
但是,他平日待我極好,我活了快要三百年,也沒有人這樣對我好過,他原先喜歡臥在樹上淺眠,我就化作人身坐在他身邊,有風時他淺淺的睫毛忽閃忽閃,落雨了就撐起一把破了洞的油紙傘,趁我不注意,悄悄把完好的一半撐在我這邊。我本來孤寂慣了,可是他忽然不在了,好像又很不習慣。
我覺得我得救他,哪怕是會丟了命,哪怕是要硬生生拔掉自己的根!
那日,我憑著若有似無的氣息追到狐妖洞外,眼前是一蓬厚厚的枯草,狐妖正躺在草垛上曬太陽,九條純白的尾巴一搖一搖愜意得很。
我追上去,惡狠狠地說:“快把人交出來!”
狐妖挑起眼尾來:“喲,你也想分一杯羹嗎?”
我強撐起底氣:“我可不是吃素的!”
狐妖一笑:“喲,你吃過肉嗎?”
我氣結,打口水仗不是我的強項,一時竟接不上話來。
狐妖悠哉悠哉站起身:“你來晚了,他死了。”
“你說什麼?”眼前一陣眩暈,我隻覺心裏像被人重擊了一記,來不及作何反應,手上長劍已經出鞘,直指狐妖心口而去。
狐妖回過身來,指尖輕點化去我的劍氣,頃刻間化作人形,雪白長發鋪陳開來,十指如鉤,掐住了我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