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26日
高考結束後44天
“忽然覺得所有的這一切都是由我造成的。奶奶的病危果真昭示著一個道理：好事情到來必然尾隨著一件壞事。北大的錄取通知書被郵政局的專車送到了樓下，還有響亮的鞭炮和美麗的鮮花，可是我一點也不開心。”
——顏琪
高考前一天和爸媽吃晚飯的時候，電視台天氣預報播音員笑眯眯地看著我說，明後兩天都是晴天，39℃。
早上在烈日的祝福中蹬著自行車來到熟悉的校園，看著校門口一張張焦急的臉，不禁為自己單槍匹馬上戰場而感到自豪。在考場外給了自己認識的同學大大的擁抱，然後平靜地進了考場。
本以為第一場語文可以打個大勝仗，但做起題來卻心神不寧，精力總是無法集中，九道選擇題每一道看著都似是而非。勉強答到最後，一向擅長的作文竟然也找不到一點思路。被太陽炙烤得發燙的空氣把我包裹，我隱隱感到一絲不安。好在及時調整了心態，剩下幾門考得還算順利。
考完最後一門回到家中，媽媽沒有問我考得怎麼樣。她一向如此。我隻要不說，她就不會問。她覺得女兒一直都是最棒的。但她今天很反常，沉著臉說：“跟我去一趟醫院吧。”
我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奶奶住院了。昨天上午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媽媽說，“你在考場上，我們不想打擾你。最後還是決定先不告訴你。好在現在病情有了點好轉。”
奶奶的臉瘦成了那麼小一點，蠟黃蠟黃的。病床上的她衝我笑，而我的心在哭。從小，奶奶就很疼我。一塊錢的硬幣從來都是在角落裏偷偷地塞給我。冬天，總是把我的被窩掖得嚴嚴實實。家裏的石榴樹第一次結果，奶奶為我留了一個冬天。從小到大都是奶奶包的餃子最好吃……奶奶，你一定要好起來。
錄取通知書下來了，北大。拿著錄取通知書，我默默地蹲在角落裏，僅有的那點興奮也被一點點地侵蝕。這一切都是因為我？肯定是因為我把家裏的好運奪走了，奶奶才會病倒。我為什麼要考到北大去？
媽媽拿著那張紅色的錄取通知書盯了好久。“考上了。”媽媽麵無表情。
“嗯。”我低著頭。
“你奶奶確診了，是胃癌晚期。明天我和你爸去借錢給你交學費。”
媽媽沒我想象中那麼開心。她重重地歎了口氣，站起身來，去廚房關火。淡青色的火焰上麵是一鍋暖胃的小米粥，一會兒還要去醫院給奶奶帶飯。醫生說現在奶奶隻能吃這樣的流食。我低著眉，跟在媽媽身後，去找幹淨的食品袋盛粥，眼前一片水霧。我心裏總有個聲音說：都是你害的。如果考得壞一點，奶奶就會好起來了。是因為奶奶的這場病，你才會考上這麼好的學校。喜事與壞事總是要平衡的。
奶奶做了一輩子的好人，善良熱心，在村子裏口碑很好。走進病房，好幾撥親戚朋友都在。隻是，他們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小縣城裏，一年最多出一兩個清華北大的學生，我考上北大的消息早就傳開了。他們嘴上都說祝賀我，但我覺得他們肯定都在想，小姑娘家考上了有什麼用，還搶了你家的運氣，讓老太太遭這份大罪。
奶奶張著嘴，指指我。我趕忙過去拉上她幹枯的手。“要去北京了，好好照顧自己。出門在外，你爸媽又看不著你，好好吃飯，多穿點衣服，受涼了不好受。”奶奶其實很高興，我知道。
奶奶沒去過北京。唯一一次出省是在我上高一的時候，跟媽媽單位組織的旅行團坐大巴去了趟青島和日照。都是可以看海的城市。大巴上的奶奶一夜沒睡，她說她睡不著。天亮了，車窗外連綿著小丘陵。奶奶特別擔憂地問我們，“他們這兒的人怎麼都不種莊稼啊，不種莊稼怎麼吃飯呢？這兒的人都做什麼呢？”奶奶是農民，在華北平原上種了一輩子的莊稼，她覺得沒有麥子和玉米是活不了人的。
看到海的時候，奶奶沒說多少話。媽媽跟她介紹，從這裏出發，就可以去日本和很遠的美國。奶奶一臉吃驚：“從這水上就可以去小日本了？”回到家後，奶奶總是跟鄰居提起這次旅行：“老天爺啊，一輩子也沒見過那麼多水。那兒沒有莊稼，那兒的人都賣貝殼。從那一片水上就能去日本咧。”我無數次地想過，如果奶奶可以好起來，我可以不要上大學。我願意讓上帝重新安排命運。
奶奶還是在我大一那年走了。奶奶去世的消息他們又瞞了我半年。暑假我才得以跪在奶奶墳前，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顏琪
北京大學2011級
高考64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