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經曆了國破家亡的慘痛,有人追憶故國,也有人做深沉的思考,透過曆史的迷霧,去認知國破家亡的緣由,甚至更深入地統觀曆代,探討為國為君之根本。鄧牧,字牧心,號大滌隱人,於宋亡後,不仕於元朝,而與具有反抗民族壓迫思想的謝翱等人來往。鄧牧有《君道》,探討為君之道,認為帝王“竭天下之財以自奉”,“以四海之廣,足一夫之用”,為了鎮壓反抗,“甲兵弧矢”以“固位而養尊”,乃最大的剝削者和壓迫者。帝王們“奪人之所好,聚人之所爭,慢藏誨盜,冶容誨淫”,勢必引起反抗,因而也就無法長治久安。因而指出,應該以堯舜勤奮為民、為天下做榜樣,如果像秦始皇那樣行暴政,無怪乎有人起而與之爭天下——“欲為堯舜,莫若使天下無樂乎為君;欲為秦,莫若勿怪盜賊之爭天下。”而且,鄧牧還指出:“天下何常之有!敗則盜賊,成則帝王。”顯然,這種意見,乃針對南宋小朝廷之昏庸腐朽自取滅亡,同時也是對蒙元統治者所實行的殘暴壓迫的反抗。明末清初之黃宗羲作《原君》,應該是受了鄧牧這篇文章的啟發和影響。
鄧牧尚有《吏道》一文,探討任用官吏的道理。文章說:“與人主共理天下者,吏而已。內九卿、百執事,外刺史、縣令,其次為佐,為史,為胥徒。若是者,貴賤不同,均吏也。”給吏下定義,和帝王共同治理天下者,皆為吏,而吏的範圍包括朝廷官員、刺史縣令及其屬員。鄧牧認為,上古之時,“君民間相安無事,固不得無吏,而為員不多”,因此選官“擇才且賢者”,而才且賢者又不屑為吏,因此那些有才能且賢良者不得已,出仕為吏,“而天下陰受其賜”。後世則不然,“懼其亂,周防不得不至,禁製不得不詳,然後小大之吏布於天下”,擔心天下混亂,因此,嚴厲防衛、禁製百姓,遂使大大小小的官吏遍布於天下,對百姓的征求越廣,則對百姓的侵害越深,才且賢者越不肯出仕作吏,而天下越不可為。文章還深入分析了這一現象:
今一吏,大者至食邑數萬,小者雖無祿養,則亦並緣為食以代其耕,數十農夫力有不能奉者。使不肖遊手往往入於其間,率虎狼牧羊豕,而望其蕃息,豈可得也?天下非甚愚,豈有厭治思亂、憂安樂危者哉?宜若可以常治安矣,乃至有亂與危,何也?夫奪其食不得不怒,竭其力不得不怨。人之亂也,由奪其食;人之危也,由竭其力。而號為理民者,竭之而使危,奪之而使亂。二帝三王平天下之道,若是然乎?天之生斯民也,為業不同,皆所以食力也。今之為民不能自食,以日夜竊人貨殖,摟而取之,不亦盜賊之心乎?盜賊害民,隨起隨仆,不至甚焉者,有避忌故也。吏無避忌,白晝肆行,使天下敢怨而不敢言,敢怒而不敢誅。豈上天不仁,崇淫長奸,使與虎豹蛇虺均為民害邪!
大大小小的官吏,皆須依靠百姓的奉養,而那些不肖之徒往往混入官吏,更是殘民害物,猶如率虎狼而放牧豬羊,豈能希望豬羊繁衍?在鄧牧看來,官吏名義上是“理民”,實際上是害民,奪民之食,竭民之力,無異於虎豹蛇虺;而官逼民反,乃官吏奪民之食,竭民之力,使百姓走投無路,不得不起而反抗。現在的官吏不能自食其力,“以日夜竊人貨殖,摟而取之,不亦盜賊之心乎?”盜賊害民,且有所避忌,並不敢白晝橫行;而官吏則不然,無所避忌,白晝公然橫行肆虐,“使天下敢怨而不敢言,敢怒而不敢誅”。顯然,在鄧牧看來,官吏乃殘民害物之大禍害。這樣的見解,對封建社會的批判,在當時有積極的意義。為改變這一狀況,文章主張應該“得才且賢者用之”,倘若仍然達不到治理的目標,則“廢有司,去縣令,聽天下自為治亂安危,不猶愈乎?”其批判的鋒芒直指官吏製度本身,主張取消官吏,實行百姓自治。此文針對南宋君臣湖山遊宴,綱紀頹敗,以至於亡國;蒙元統治者之政治高壓、殘民害物,有激而言,直指官吏製度本身,有其深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