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真是經綸手(3 / 3)

防守淮河,一定有糧食問題,僅僅從後方往前方轉運糧食,耗費人力、物力,又會加重後方百姓的負擔。而若用普通的軍屯,這種方法在曆朝曆代都曾使用,效果不佳。在《屯田》中,辛棄疾以自己的身份——南歸之民出發,提出應該讓從北方重歸南方的民眾,在江淮之間屯田生息。他認為這樣做有幾重好處,一方麵可以安定南歸軍民之心,使得南歸之民“忘其流徙,便於生養”,也能為國家“節冗事之費”,並藏兵於農,一旦戰爭發生,這些人聚而能戰,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在南歸的軍民中,除了普通的民眾,還有一些“智勇辯力之士”,對待其中的“傑然自異者”更要小心從事,“蓋人之有智勇辯力者,士皆天民之秀傑者,類不肯自已,苟大而不得見用於世,小而又饑寒於其身,則其求逞之誌,果於毀名敗節,凡可以紓忿充欲者,無所不至矣”。辛棄疾認為,倘若不能把他們當作自家人一樣對待,發揮他們的聰明才智,而讓他們萌生怨憤的情緒,會破壞穩定,擾亂恢複故土的大計。

《美芹十論》還針對如何使用將領與如何使用丞相,遂有《致勇》和《久任》兩篇。行軍隊伍中,沒有勇於犧牲、奮勇向前的人,戰爭很難勝利,所以辛棄疾在《致勇》中談道:

行陣無死命之士,則將雖勇而戰不能必勝;邊陲無死事之將,則相雖賢而功不能必成。將驕卒惰,無事則已,有事則其弊望賊先遁,臨敵遂奔,幾何而不敗國家事。人君責成於宰相,宰相身任乎天下,可不有以深探其情而逆為之處乎!蓋人莫不重死,惟有以致其勇,則惰者奮,驕者聳,而死有所不敢避。嗚呼!此正鼓舞天下之至術也。致之如何?曰:“將帥之情與士卒之情異,而所以致之之術亦不可得而同。”何則?致將帥之勇,在於均任而投其所忌,貴爵而激其所慕;致士卒之勇,在於寡使而紓其不平,速賞而恤其已亡。

對於如何激發將士的勇猛氣概,辛棄疾提出很多具體方法,又對如何激發將領和如何激發士卒做出分類分析,思慮之細致,令人歎服。

對於丞相,《久任》篇中提到,要對其“推其誠,疏讒慝,以天下之事盡付之宰相,使得優遊無疑,以悉力於圖維”,強調要信任丞相,君臣之間有充分的信任,則很多事情都會迎刃而解。

最後一篇《詳戰》,辛棄疾詳細講了他所思考的對金國用兵的策略。他提出要避實就虛,出奇製勝,以一部佯攻,另一部徑趨山東,直逼燕京,使金兵腹背受敵,首尾不能顧。

辛棄疾《美芹十論》中的觀點,宋孝宗應該比較讚同,乾道三年(1167)春,宋孝宗任命虞允文為副相兼同知樞密院事,命淮西、湖北、荊襄開始設置屯田,並開始招收流散在兩淮的南歸忠義之士。這些策略,與辛棄疾所建議的內容吻和,從采取這些策略的時間上看,應該不是巧合。

乾道六年(1170),辛棄疾在臨安受到宋孝宗的召見,他又當麵向皇帝提到自己恢複故土的方略。這次召見,對辛棄疾是一次極大的鼓舞。此後不久,辛棄疾又寫出了一篇內容更詳細、具體的議論恢複中原的文章《九議》,對宋金力量對比和出兵山東等策略進行論述,作為一個南歸宋朝、日日思量如何恢複家國之人,他的苦心著實讓人感喟。

稼軒長短句

辛棄疾的《美芹十論》集中體現了他對兵家思想的深刻理解,少年時候苦讀兵書的優勢現在已經顯露出來。對戰爭問題的深入思考和強烈的愛國情緒,使得他超過同時代的儒士、文人。淳熙十一年(1184),辛棄疾為韓元吉尚書祝壽,寫有一首《水龍吟》,將英雄情懷表現得淋漓盡致:

渡江天馬南來,幾人真是經綸手?長安父老,新亭風景,可憐依舊!夷甫諸人,神州沉陸,幾曾回首?算平戎萬裏,功名本是,真儒事,公知否?

況有文章山鬥,對桐陰滿庭清晝。當年墮地,而今試看,風雲奔走。綠野風煙,平泉草木,東山歌酒。待他年整頓,乾坤事了,為先生壽。

而另一首《永遇樂》,乃登臨京口北固亭懷古,眺望北方故國,壯懷激烈,被投閑置散的悲憤、鬱勃之氣迸射而出,而年齡漸老、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悲哀湧上心頭: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辛棄疾在文壇以詞成名,所寫的文章隻留下了《美芹十論》和《九議》這樣的論兵言事的奏議之文。劉克莊在《辛稼軒集序》中認為,辛棄疾論政論兵之文,繼承了北宋蘇洵的論辯文傳統。但與蘇洵相比,辛棄疾有親身的戰爭實踐,又對故國淪陷有切身感受,他在《美芹十論》中所涉及的問題,從深度到廣度都是前代論兵論政之文所不能比擬的。

辛棄疾是一個苦心勵誌想要恢複故土的詞人,是曾經的義軍領袖,也是一個等候了大半生終於無法實現自己誌向的主戰派,在南宋羸弱的大背景下,在一個悲劇的時代裏,最終成了一個悲劇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