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學不倦,聖賢可及(2 / 2)

在《傷仲永》一文中,方仲永的結局隻有一句話:“泯然眾人矣!”仔細體味此語,意味豐富,說話人的口氣是漠然且無所謂的,這個說話的人說不定也曾經是一個驚異的“邑人”,而這樣一句帶有些許輕蔑的話,在王安石聽來則是有些震動的,惋惜、失落之後,自然是更深的傷感。聽到“泯然眾人矣”這句話時,王安石23歲,這時候的王安石已經在淮南判官任上,他請假回鄉探親,到家住金溪的舅舅家,自然又要問問那個曾經的神童,卻聽到這樣一句漠然的回答。這時的方仲永,年齡也在23歲左右,他已經從一個一邑稱讚的神童悄無聲息地變成一個凡人。那種從冷落中走進繁華的歡樂是每個人都向往的,但從繁華跌入冷落,其中的傷感與不甘恐怕不是誰能輕易接受的。在文章之外,我們無法得知方仲永的人生經曆,他無法依靠自己的才華進入史冊,而是以這樣一種寥落的方式讓人們記住了他。

好學深思的王安石並不是僅僅聽到這個故事而已,而是敏銳地認識到了對“天才”方仲永的戕害者是誰。這個“小時了了”的天才,在不到二十年的時間,就已經徹底淪落成一個凡俗之人,其緣由何在?文章說:

仲永之通悟,受之天也,其受之人也,賢於材人遠矣;卒之為眾人,則其受於人者不至也。彼其受之天也,如此其賢也,不受之人且為眾人。今夫不受之天固眾人,又不受之人,得為眾人而已邪?

方仲永的天賦很高,“通悟”,一點即通,而“受之人”(後天的學習)倘能強化,將遠遠超過“材人”(聰明人)了;而最終成為“眾人”(普通人),乃其後天的學習沒有跟上。天賦高者,不加強後天的努力學習,則將為“眾人”;而天賦不高者,倘若不加強後天的學習,能夠成為“眾人”嗎?王安石的問題很尖銳,直指每一個人。很明確,讀書與教育決定了人的發展。方仲永的聰明穎悟是“受之天”的,是真正意義上的天賦,即孔子所謂的“生而知之者”。事實上,即便聖人如孔子,也都在天才與勤奮之間誠懇地選擇了勤奮,選擇了後天積極地學習和積累。《論語·公冶長》中記錄了孔子的一段自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凡俗之人看孔子,看到的是他外在的光環,他秉持的仁、義、忠、信的思想,但孔子卻不這樣認為,他認為隻有十戶人家的小村子裏,都會有比他更講求忠信的人,他雖然宣傳這些思想,卻不敢以此為依傍。他自信的是自己的勤奮好學,“不如丘之好學”是一句有些矜持的自許之語。在孔子看來,是“韋編三絕”的勁頭造就了他,他的成功與所謂的“生而知之”無關。

王安石顯然是明白其中道理的,他也在積極踐行讀書、修身的自我教育的觀點。在《答曾子固書》一文中,他談到自己的讀書範圍:“某自百家諸子之書,至於《難經》《素問》《本草》諸小說,無所不讀;農夫女工,無所不問。”這是他踐行的讀書閱世的聖人之道。在《傷仲永》一文中,他更給我們留下了一個暗伏的問題。聰明穎悟如方仲永者,如果不接受良好的後天教育,都會變成“眾人”,而作為“眾人”之一的我們,如果沒有更加熱切的讀書閱世的熱情和決心,就隻能在庸庸碌碌中終此一生了。

這篇文章,行文幹淨簡潔,毫無枝蔓,顯得遒勁深刻。王安石寫作此文時,年僅23歲,而文筆簡練老到,幾乎要超越年齡的限製。劉熙載在論及王安石文的時候,談道:“介甫文之得於昌黎,在務去陳言。”陳言盡去之後,文章層層推進,把提問和傷感從方仲永身上延展開來,提升到“眾人”的層麵,追問“眾人”如果不接受教育,不後天努力,是否還能有安身立命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