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對於宇宙人生,須入乎其內,又須出乎其外。入乎其內,故能寫之;出乎其外,故能觀之。入乎其內,故有生氣;出乎其外,故有高致。
而蘇軾的《題西林壁》正是詩人對於人生對於廬山既入乎其內,又出乎其外的帶有特有的東坡印記的智慧之作。古往今來,向往廬山,暢遊廬山的遊人難以數計,而神奇的廬山給予遊人的感觸各有不同,何以如此呢?因為萬千遊客,雖同遊廬山,但經曆不同,觀賞角度有別,學識高下不一,遊賞目的異趣,他們都領略的是各自心目中的廬山,誠所謂“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也正如錢鍾書《談藝錄》中所說:“蓋任何景物,橫側看皆五光十色;任何情懷,反複說皆千頭萬緒。非筆墨所易詳盡。”所以,換個角度看世界,世界會更加豐富多彩;換個角度看人生,現實人生就會更具魅力;換個角度讀經典,你會擁有你自己的經典,經典會更加經典。
千江有水千江月,千江水月各不同。古今中外的許多經典作家正是以獨特的眼光觀察大千世界,以獨到的思維角度思考人生,以生花妙筆寫人敘事,繪景抒情,繼往開來,推陳出新,創造出一部部永恒的經典。“不畏浮雲遮望眼,隻緣身在最高層。”經典之所以為經典,其要因之一就是經典作家能夠站在時代的製高點上,眼光獨到,視點獨特,思想深邃,能發前人之所未發。即以被稱為“拗相公”的王安石為例,作為勇於改革的政治家,思想深刻的思想家,他的詩、文、詞創作都具有鮮明的個性特色。四川大學中文係古典文學教研室選注的《宋文選·前言》中說:
王安石的文章大都是表現他的思想見解,為變法的政治鬥爭服務的,思想進步故識見高超,態度堅決故議論決斷。其總的特色是在曲折暢達中氣雄詞峻。議論文字,無論長篇短說,都結構謹嚴,析理透辟,概括性強,準確處斬釘截鐵,不可移易。
這一段話是評價王安石散文風格的,用來概括他的詩詞特色也頗為恰切。王安石由於個性獨特,識見高超,所以喜歡做翻案文章。他的這一類作品不是為翻案而翻案,而是確有獨到深刻的見解,其《讀史》、《商鞅》、《賈生》、《烏江亭》、《明妃曲》均是如此。即以其《賈生》而言,司馬遷《史記》有《屈原賈生列傳》,對賈誼的同情歎惋之意已在其中。李商隱因自己人生失意,對賈誼抑鬱失意更為關注,其《賈生》詩曰:
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
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這首詠史詩在切入點的選取上頗為獨到,在對賈誼遭際的詠歎抒寫之中,蘊含著深沉的政治感慨和人生傷歎,而這種感慨自傷情懷頗能引起後世懷才不遇之士的情感共鳴,給予了高度評價。但王安石評價曆史人物的著眼點則跳出了個人人生君臣遇合的得失,立足於是否有用於世有助於時的角度,表達了獨特的“遇與不遇”的人生價值觀。遇與不遇,不在於官場職位的高低,而在於胸懷謀略是否得以實行,是否於國於民有益:
一時謀議略施行,誰道君王薄賈生。
爵位自高言盡廢,古來何啻萬公卿。
以人況己,以古喻今,振聾發聵,這樣的詩作才當得上“絕大議論,得未曾有”的美譽。無論是回首曆史,還是關注現實,抑或是感受人生,往往因作者的視角不同,立場觀念有別,而感發不一,所寫詩文,各呈異彩。
但是我們在閱讀體驗中還發現了一些很有趣的現象:讀者有時所欣賞的並不是作者的得意之作,而有時候作者所自珍的,讀者卻有微詞。歐陽修《六一詩話》有這樣一段文字:
晏元獻公文章擅天下,尤善為詩,而多稱引後進,一時名士往往出其門。聖俞平生所作詩多矣,然公獨愛其兩聯,雲“寒魚猶著底,白鷺已飛前”,又“絮暖鮆魚繁,露添蓴菜紫”。餘嚐於聖俞家見公自書手簡,再三稱賞此二聯。餘疑而問之,聖俞曰:“此非我之極致,豈公偶自得意於其間乎?”乃知自古文士不獨知己難得,而知人亦難也。
歐陽修這種閱讀體驗不止一端,劉攽《中山詩話》記載:永叔雲:“知聖俞者莫如某,然聖俞平生所自負者,皆某所不好。聖俞所卑下者,皆某所稱賞。”於是也感慨知心賞音之難。
正因為知心賞音之難,所以古人強調閱讀欣賞應該知人論世。於是了解探究曆史,就有“紀事本末”類的係列著述。閱讀欣賞詩詞,即有《本事詩》、《本事詞》、《詞林紀事》、《唐詩紀事》、《宋詩紀事》、《明詩紀事》、《清詩紀事》等著作;閱讀唐宋散文,也有《全唐文紀事》、《宋文紀事》之類的著述。對於讀者而言,這些著述有助於我們由事知史,由事知人,進而由事知詩,由事知詞,由事知文;或者說有助於我們加深對相關詩、詞、文的深入了解。正是從這個視點出發,出於弘揚傳統文化,建設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的責任感與使命感,蘭州大學出版社策劃出版“故事裏的文學經典”、“故事裏的史學經典”、“故事裏的哲學經典”(統稱為“換個角度讀經典”)係列叢書,同樣出於曆史使命感,我們愉快地接受了“故事裏的文學經典”係列的撰寫工作,首批包括《故事裏的文學經典之唐五代詞》、《故事裏的文學經典之唐文》、《故事裏的文學經典之宋文》、《故事裏的文學經典之北宋詩》、《故事裏的文學經典之南宋詩》、《故事裏的文學經典之元曲》、《故事裏的文學經典之唐詩》、《故事裏的文學經典之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