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事之文,紆徐委備,往複百折,而條達疏暢,無所間斷;氣盡語極,急言竭論,而容與閑易,無艱難勞苦之態。

歐陽修能夠將敘事、抒情、議論融為一體,曲折委婉的敘述與容與嫻雅的態度自然結合,旺盛的氣勢和平易淡雅的文字相融合,文章極富邏輯力量,結構嚴謹,情韻跌宕,極富藝術感染力。歐陽修與其同道蘇舜欽、蘇舜元、梅堯臣、尹洙、尹源等致力於古文運動,而且親自選拔並培養了曾鞏、王安石、蘇洵、蘇軾、蘇轍等一大批人才,從而開創了散文創作的新風氣,推動了宋代散文的繁榮。

蘇軾乃繼承歐陽修之後的文壇領袖,擴張古文運動的成果,使之日益深入人心。蘇軾繼續批判浮豔、艱澀兩種不良文風,主張應該學道以通萬物之理,達到了然於心、成竹在胸——對事物有深切詳盡的認識,然後通過語言文辭,將胸中之物象、事理全然表達出來,從而寫成文章。因此,蘇軾提倡“辭達”,他說:

物固有是理,患不知之。知之,患不能達之於口與手。辭者,達是而已矣。

事實上,蘇軾文章將文學性、實用性、通俗性融為一體,直抒胸臆,真率自然:

吾文如萬斛泉源,不擇地而出,於平地滔滔汩汩,雖一日千裏無難。及其與山石曲折,隨物賦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於所當行,常止於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文說》)

蘇軾的文章,達到了宋代文章的最高成就。蘇洵文章,有戰國縱橫家縱橫捭闔、雄奇勁健之風;而蘇轍文章,“汪洋澹泊,有一唱三歎之聲,而其秀傑之氣終不可沒”,亦能獨樹一幟。蘇軾還培養了黃庭堅、秦觀、張耒、晁補之、陳師道、李廌,號稱“蘇門六君子”,文學成就雖不皆在散文,但其散文創作亦頗可注意,有力地推動了北宋後期的散文創作。

“靖康之難”致使北宋覆亡,宋高宗趙構建立的小朝廷偏安杭州,擁有江南半壁江山,史稱南宋。南北宋之交,麵臨國家危亡,宗澤、李綱、嶽飛、虞允文等奮戰於抗金第一線的人物,創作出充滿愛國激情的散文。此後,胡銓、陸遊、辛棄疾、陳亮、葉適等,皆能追隨北宋範仲淹、歐陽修、蘇軾諸大家的散文創作,形成代表新時代特色的激昂慷慨之文,悲慨激越、情感真摯,筆勢浩蕩,論事析理,切中肯綮,感發人意。

道學是宋代的主要哲學。道學家論文,不同於文學家。北宋與歐陽修同時的周敦頤提倡“文以載道”,重道輕文,但並未排斥文。而與蘇軾同時的程頤、程顥則提出“作文害道”之說,否定文學而走向了極端。南宋與陳亮同時的朱熹,發揮二程之說,提出“文是文,道是道”,認為文不能載道,批評韓愈、歐陽修、蘇軾,認為散文和駢文,甚至於文學創作,皆妨礙了對性理之道的研求。道學家的“道”,偏重於玄虛的性理思辨,他們所提出的道與文的關係,其實是一個藝術難題,如果將思想、認識通過一定的藝術形式表現出來,容易使人們理解、接受,需要認真研究探討。而道學家為研求性理之道,而認為學文、作文妨礙求道,進而否定文學,顯然是不可取的。藝術修養良好的道學家,還是寫出了許多有內容、有情致的作品,如周敦頤、朱熹、陸九淵的諸多文章,皆有可取之處。而受道學家文論思想的影響,朱熹後學真德秀遂編選《文章正宗》,以明義理,切實用為主,否定了文學的藝術性,空談心性,質木不文,影響不廣。

南宋亡國前後,文天祥、陸秀夫、謝翱、謝枋得、王炎午、鄭思肖、林景熙、鄧牧等人,奔走呼號,積極抗爭,激昂悲慨的愛國主義精神映射於文學,誠摯深厚,形成了宋代散文最後的光彩。此外,宋代筆記文比較興盛,不受拘束,揮灑自如,形象生動,議論簡潔,有很強的表現力。如陸遊《老學庵筆記》、範成大筆記文、洪邁《容齋隨筆》、孟元老《東京夢華錄》、吳自牧《夢粱錄》、周密《武林舊事》、羅大經《鶴林玉露》等,內容豐富,文筆流暢,寥寥數語,無論敘事、說理,大多能形神畢肖,入木三分,值得重視。

宋文數量眾多,浩如煙海,南宋呂祖謙編選《宋文鑒》、清代莊仲方所編《南宋文範》,皆卷帙浩繁。近年來,新編輯出版的《全宋文》三百六十卷,作者九千多人,文章十八萬篇。歐陽修領導的古文運動,確立了散文在宋代,以及此後元明清的地位,但駢文並未退出曆史舞台,宋代的四六文,應用比較廣泛,公私文翰,無所不在,且成就斐然,出現了許多駢文名家。因此,撰著本書,勢必不能比較全麵地介紹宋文,隻能選取頗具代表性的作家和文章,同時適當照顧文體類別,使讀者能夠對宋文有一些初步的了解。

我們以講故事的方式講解文章。故事有兩個基本的作用,一是增加閱讀的趣味性,故事乃進入文章閱讀的一個有效的方式;一是突現人物的風神、精神,或者交待相應的背景,以期有助於理解文章。一般來說,文章的篇幅都比較長,斷章取義,往往不能把握、理解文章的內在思理;架空斡旋,更是隔靴搔癢,使精金美玉的文章,了無餘蘊,味同嚼蠟。因此,本書在具體撰述時,盡量選取比較有意蘊的故事,彰顯人物的風神、精神。在論析文章時,介紹相關背景、寫作之事件及對象,剖析文章的整體結構、內在思理、作家的情懷,同時也適當地分析文章論事析理、遣詞造句的藝術性以及風格特色。在理解、欣賞文章之內在思理、嚴密邏輯力量、激越的情感,享受文章之美的同時,也感受古人之精神、風神,以及經世濟民、勇於任事、行己有恥的卓犖風節,傳揚人類的偉大理性,開拓萬古之心胸,得到偉大誌氣的滋養、高遠情懷的熏陶以及品德的砥礪,走向自身人格的成熟,而繼往開來。可以說,閱讀前代優秀文章,所獲裨益是多方麵的,其意義與影響無疑是巨大而深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