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將閱文情,先標六觀:一觀位體,二觀置辭,三觀通變,四觀奇正,五觀事義,六觀宮商。
即閱讀文章,要從六個方麵考察:一要看文章通篇之體製安排,是否符合基本的文體規範;二要看辭采的運用;三要看對前人作品的繼承和創新;四要看作品風貌是奇是正,即作品風貌是沿襲傳統還是有新變出奇;五要看文章的內容、成語和事類的運用;六要看文章語言的聲韻是否諧暢自然。如果能夠從這六個方麵全麵考察,那麼文章的優劣也就顯露出來了。因為作家創作文章之時,內心感情有所激動然後發而為文辭,而文章的讀者則須由閱讀文辭,進而了解作者的情誌、思想。因此,沿著外在的形式風貌而探究內在的情誌,即使是幽深的思想內容也一定能夠顯露出來。
漢語言有其獨特性,文字乃形音義之集合體,一方麵能夠形成駢儷之偶對之美,另一方麵,文章則有形文、聲文、情文之美。
所謂形文,指語言文字的褒貶、情感色彩,也包括語句中字形的繁簡之相間、同一偏旁字的避免過多重複,使之錯落有致,間隔有度。在《文心雕龍·練字》中,劉勰提出了一條原則:
是以綴字屬篇,必須練擇:一避詭異,二省聯邊,三權重出,四調單複。
詭異,指字體奇特怪異,如曹攄詩:“豈不願斯遊,褊心惡呶。”呶,讀xiōng náo,即喧嘩。詩的意思是說難道是不願意參加此次遊玩嗎?隻是我狹小的內心討厭那喧鬧聲。用“呶”兩個怪異的字,就妨礙了對詩句的理解。更有甚者,用了許多怪異偏僻字,使人無法讀解。聯邊,是指偏旁相同的字連用。如果實在不能避免,則最多聯邊字用三個。重出,就是同一個字重複出現,這樣便於語言的諧暢自然,如果兩個字都是必要的,則寧可重複。單複,就是字形筆畫的多和少。筆畫少的字組成句子,就顯得稀疏而字行不美觀;筆畫多的字堆積成文,則顯得暗淡而全篇無光。善於斟酌用字的,交錯搭配筆畫簡單和複雜的字,就能夠做到錯落有致、連貫如珠了。這四條原則,不一定每篇都有,但作為寫作應該掌握的基本要求,是應該注意的,這樣則易於形成語言文字的錯落有致,易於獲得審美的享受。
聲文是指文字的聲韻諧暢。文章的聲律,乃本於人的語言聲音有高下疾徐之不同,自然而然形成。因此可知,樂器是模仿人的發聲,並非人的發聲在仿效樂器的發音;而語言是文章表達情誌的關鍵,發出聲音合乎音律,靠的隻是唇吻而已。文章聲律應該注意四聲(平上去入)之交替和諧,如果聲律不協調,讀起來不順口,就好似作者患有口吃的毛病。劉勰提出了一個聲律和諧的原則:“異音相從謂之和,同聲相應謂之韻。”即不同聲調需要相互配合交替,同韻字則需要在不同的句尾相呼應,這樣就能夠使得聲韻和諧流暢、朗朗上口。韓愈所提出的“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者皆宜”,就是指受內在情感的激蕩,文章之語言文字的聲律與人的內在情感相呼應,而有自然諧暢之美。
情文,乃指人的喜、怒、愛、惡、懼的情感表達。其實,形文、聲文乃是為表現情文而服務的;另一方麵,對情文之體味周到深切,也能更好地表現形文和聲文。形文、聲文實際上即體現了文采的主要特征,用來修飾語言;而語言的巧妙華麗實乃源於真實的情性,因而形文、聲文皆在於有力地表現情誌內容(情文)。劉勰說:
寫氣圖貌,既隨物以宛轉;囑采附聲,亦與心而徘徊。
就是說,描摹物象,狀寫氣韻,與外物本身相符合,而遣辭造語,注意於形文(辭語的感*彩)和聲文(語言的聲律),也要與內心的情誌表達(情文)相協調。可見,形文、聲文、情文確實能夠體現漢語言之美。
誠然,文章是人類社會生活不可或缺的,有交流思想、傳播文明的偉大作用——“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又有怡情悅性、陶冶情操的功能;而中國古代文之起源甚早,文體多樣,又有駢文、散文之分。因此,熟悉各類文體的基本特征,從漢語言之形文、聲文、情文的特性入手,以“六觀”為準則,披文以入情,以良好的語言文字修養,很好地理解文章之情誌、思想以及文學之美,進而學習文章的寫作,提高文字表達能力。
五代末期,後周殿前都點檢趙匡胤發動“陳橋兵變”,建立宋朝,結束五代割據、戰亂頻仍的混亂局麵,統一了全國。宋朝雖然“積貧積弱”,不及漢唐富強,但政權統一,文化興盛。宋王朝擴大科舉考試的錄取限製,選拔人才,培養人才,又廣開言路,建隆三年(962),宋太祖趙匡胤立“戒碑”,特別強調“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人”,並且告誡後代,“子孫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宋稗類抄》卷一)。這樣,在比較寬鬆的政治環境中,士大夫文人關心國事,參政議政,蔚然成風,對宋代文章的影響巨大而深遠,遂使宋代成為中國散文發展的又一重要階段。
宋初文章,沿襲晚唐五代虛浮華麗的駢體文餘習,以昭明太子蕭統所編《文選》為教本,學習揣摩,注重對偶、聲律,穠辭麗藻,有“《文選》爛,秀才半”之諺語。而柳開首先倡導學習韓愈、柳宗元文章,主張以道為本,文以致用,反對浮靡,但又以文為末,比較輕視文章的藝術性。柳開的倡導雖有批判不良文風的積極作用,但因其自身的理論局限和創作實績,尚不足以振起一代。其後,出身寒微的王禹偁能夠深切關注社會現實,形成進步的文學思想,主張文章應該“傳道明心”,取法韓、柳,學習其“文從字順”,平易淺近的文風。而楊億、劉筠、錢惟演等台閣文士追求雕章麗句的詩文,編成唱和詩集《西昆酬唱集》,與詩風一致的駢文亦稱“西昆體”。“西昆體”風行文壇三十餘年,幾乎淹沒了柳開、王禹偁的散文新文風。
開啟宋文新變者乃歐陽修。範仲淹是朝政改革的中心人物,要求興複古道,改革弊政,“以救斯文之薄而厚其風化”,促進教化風俗的敦厚淳樸。而歐陽修在政治思想上與範仲淹一致,他在文學上掀起古文運動,“以通經學古為高,以救時行道為賢,以犯顏納說為忠”(蘇軾《居士集序》),培養人才,促進詩*新和政治改革。歐陽修認為,所謂“道”,就是日常生活百事,引導士人關心現實民生,主張文以明道——文學是關係日常生活、社稷民生的,將“道”與現實的社會生活相聯係;並且認為道能充實文,但道並不能代替文;而且,歐陽修在提倡學習韓、柳散文的同時,也並不排斥駢文,積極汲取駢文敘述委婉曲折、精切詳盡、語言精美、聲韻和諧的優點,創造出一種新的文風。蘇洵評論歐陽修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