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王高閣臨江渚,佩玉鳴鸞罷歌舞。畫棟朝飛南浦雲,朱簾暮卷西山雨。閑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
滕王閣
詩辭意俱佳,且聲韻和暢,言外隱約有一種物是人非、人生苦短的悲哀。王勃的《滕王閣序》是一篇很有名的駢文。韓愈寫有一篇《新修滕王閣記》說:“愈少時則聞江南臨觀之美,而滕王閣獨為第一,有瑰偉絕特之稱;及得三王所為序賦記等,壯其文辭。”又說:“愈既以未得造觀為歎,竊喜載名其上,詞列三王之次,有榮耀焉;乃不辭而承公命。其江山之好,登望之樂,雖老矣,如獲從公遊,尚能為公賦之。”可見,古文運動的領袖韓愈很是喜愛王勃的這篇《滕王閣序》。(三王所為序、賦、記,指王勃序、王緒的賦、王仲舒的記。)
其實,王勃作這篇文章,並非傳說中的十三四歲。王勃於唐高宗上元二年(675年),往交趾(今越南北部)省父,途經南昌,登滕王閣參加盛宴而作此文。隨後即赴交趾,不幸於北部灣渡海時,落水受驚悸而死,年僅二十九歲。這篇文章的篇名,《四部叢刊》之《王子安集》題作《滕王閣序》,而其他版本多作《秋日登洪府滕王閣餞別序》。
二
青年詩人宋之問遊學江南,居於杭州靈隱寺。一夜,明月當空,清風吹拂,舒爽宜人,而四野寂然,隱隱聽聞錢塘江的濤聲。宋之問詩興大發,緩步吟哦:“鷲嶺鬱岧嶢,龍宮隱寂寥。”而第二聯應該出以奇警,冥搜苦思,卻始終不如意。宋之問沉浸於苦思冥想,踱步於長廊,吟哦不已,不禁輕聲歎息。一須眉皆白的老僧問曰:“少年夜夕久不寐,而吟諷甚苦,何邪?”宋之問說:“弟子作詩,看到這明月下壯觀的靈隱寺,想寫一首詩,剛寫出第一聯,而第二聯卻始終寫不恰切。”老僧說:“何不雲‘樓觀滄海日,門聽浙江潮’?”宋之問愕然,深深歎服其詩語遒麗。受其啟發,宋之問續成全詩:“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捫蘿登塔遠,刳木取泉遙。霜薄花更發,冰輕葉未凋。待人天台路,看餘度石橋。”而老僧所贈詩句“樓觀滄海日,門聽浙江潮”,乃一篇之警策,使全詩生輝。第二天清晨,宋之問尋訪老僧,而老僧已經不在寺裏了。一位知道內情的僧人說,老僧乃初唐四傑之一的駱賓王,追隨徐敬業討伐武則天失敗後,變更姓名,出家為僧,年老後歸隱於靈隱寺。昨夜,無意間流露出了行跡,為避禍難,老僧已經離開靈隱寺了。
駱賓王名列初唐四傑,而聲名大顯於世,乃因一篇討伐武則天的《代李敬業傳檄天下文》。據說,當初武則天看到的這篇檄文,痛罵武則天“人非溫順,地實寒微”,“入門見嫉,蛾眉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隻是微笑而已。當讀到“一抔之土未幹,六尺之孤安在”時,很不高興,說:“宰相失職,怎麼能夠失去了這樣的人才!”被討伐者讀到討伐檄文,非但不生氣,反而可惜文章作者沒有被招錄到朝廷,感歎失卻了人才,可見這篇文章的影響力。
武則天是個很有才能的政治家,很聰明,又能夠多讀書,懂得治理國家的方略。但武則天在從才人升為皇後時,采用了很殘忍的手段,殺害王皇後等人,終於登上皇後的寶座。在唐高宗時代,武則天就以天後的身份參與政治,而高宗晚年身多疾病,百司奏表,皆委托武則天處理,輔佐國政數十年。《資治通鑒》卷二〇一說:“上(高宗)每視事,則後垂簾於後,政無大小,皆與聞之,天下大權,悉歸中宮。黜陟殺生,決於其口,天子拱手而已,中外謂之二聖。”高宗駕崩之後,武則天廢除兒子中宗皇帝,自登皇帝大寶之位,實行“大周革命”,改國號為周。為了穩固其統治地位,武則天一方麵大力培植自己的勢力,分封武氏諸人,任用親信,提拔大批中下層的士人、官吏,甚至於一日任命官員八百多人,當時的諺語說:“補闕連車載,拾遺平鬥量,杷推侍禦史,椀脫校書郎。”另一方麵,嚴厲打擊李唐王朝的核心力量,貶謫、殺害了大批的李唐宗室和忠於李唐皇權的官吏,而且大興告密之風,任用酷吏,剪除異己,以嚴刑峻法推行其強權統治,從而引起了統治階層內部極其尖銳的矛盾衝突。光宅元年(684年),唐開國功臣李勣(本姓徐,因戰功卓著,賜姓李)的長孫李敬業在揚州起兵,以匡複李唐政權為旗幟,反對武則天稱帝、改國號為大周,號召天下討伐武則天。駱賓王參加了李敬業義兵,任藝文令,主管軍中號令,參與軍謀。同年九月,駱賓王代李敬業寫了這篇檄文,告知天下。
檄文,是軍事行動中宣告敵方罪行的文章,其源頗早,然而至戰國時始用“檄”的名稱。檄文因是明白宣告敵方的罪行,因此要清楚明白,剛健有力。在寫作中,既要審度天時地理人和,也要指出彼此的得道失道、強弱勝算,雖以事實為本,但也參以兵家權謀詭詐,須有必要的誇張,以張大其聲勢,而具有號召力。因此,劉勰《文心雕龍》說檄文的基本特點,乃:
凡檄之大體,或述此休明,或敘彼苛虐;指天時,審人事,算強弱,角權勢,標蓍龜於前驗,懸鞶鑒於已然。雖本國信,實參兵詐。譎詭以馳旨,煒曄以騰說,凡此眾條,莫之或違者也。故其植義揚辭,務在剛健。插羽以示迅,不可使辭緩;露板以宣眾,不可使義隱。必事昭而理辨,氣勝而辭斷,此其要也。
駱賓王的這篇檄文,雖有人身攻擊和事實不符之處,但情感激昂,文氣激蕩,痛快淋漓,詞彩富贍,頗有感染力,具備檄文的基本特點。駱賓王在“擁唐討武”的立場上,文章開篇就揭露武則天出身不正:“偽臨朝武氏者,人非溫順,地實寒微。昔充太宗下陳,嚐以更衣入侍。洎乎晚節,穢亂春宮。”揭露武則天的隱私,早年以才人身份入太宗後宮,後來又與身為太子的高宗李治相好,批判武則天嫉妒之心很重——“入門見嫉,蛾眉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而且生性殘忍——“虺蜴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殘害忠良;殺姊屠兄,弑君鴆母”,個人品性,極為不堪,人神共怒——“人神之所共疾,天地之所不容”,而又謀權篡位,致使高宗的皇子被幽囚,而諸武氏則被委以重任——“君之愛子,幽之於別宮;賊之宗盟,委之以重任”。曆數武則天的種種罪惡,可謂入木三分。在此情況下,深深地感歎朝廷無人,而使李唐皇權旁落、衰微,所謂“燕啄皇孫,知漢祚之將盡;龍漦帝後,識夏庭之遽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