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縱橫馳騁,詞直義暢
——陳子昂《諫靈駕入京書》
長安街市,繁華似錦,熙熙攘攘,遊人如織。時東市有賣胡琴者,索價百萬,遊人環堵,而豪貴傳觀,莫能識之者。正當大家議論紛紛之時,一位約二十歲的青年,走上前去,說:“此琴我買了,明天就可以交付百萬貨款。”但見此人雖然貌不出眾,而雙目炯炯,精神壯旺。大家皆驚問曰:“為什麼要買此琴?”此人回答說:“我擅長演奏此種樂器。”有好事者大呼曰:“能否給我們演奏一曲呢?”此人說:“我居住在宣陽裏,備有盛宴,明日專候各位光臨。不但是你們諸位,還須邀請諸位的友人一塊兒來,此乃我的榮幸。”第二天,集於宣陽裏者有百餘人,皆當時名重一時之人。盛宴招待之後,那位年輕人捧起胡琴,在眾目睽睽之下,說:“我乃蜀人陳子昂,有文章百篇,入京師長安已經數年,卻碌碌塵土之間,不為人所知。大丈夫當關心社稷民生,建立不世功業,而演奏器樂,乃樂工賤役,我哪會將心思用於此呢!”遂將那價值百萬的胡琴當眾摔碎,而將自己的百篇文章,遍贈與宴者。宴會既散,一日之內,陳子昂便聲華傳遍長安。
蜀地
陳子昂(659-700年),字伯玉,梓州射洪(今屬四川)人。家世豪富,仗義疏財,其父陳元敬當歲饑之時,散粟萬石,賑濟災民。陳子昂少時學縱橫之術,任俠使氣,不肯用功讀書,十八歲時偶入縣學,為琅琅書聲所吸引,為學術義理折服,遂閉門改過,苦節讀書,經史百家之書,無不概覽。陳子昂“竊少好三皇五帝霸王之經,曆觀丘墳,旁覽代史,原其政理,察其興亡”(陳子昂《諫政理書》),博覽群書,誌在積極用世,有所作為。精通文理,詩文兼善,二十歲以後入長安,所作《感遇詩》,京兆司功王適見而驚曰:“此子必為天下文宗矣!”聲名日顯。二十六歲時,遊東都洛陽,考中進士。時唐高宗死於洛陽,“靈駕”(唐高宗靈柩)將還長安,陳子昂以“草莽臣”的身份上書朝廷,以為西行不便。這就是名動一時的《諫靈駕入京書》。
文章一開篇,氣勢充沛,蹈義不顧,勇往直前,而先聲奪人:
梓州射洪縣草莽臣陳子昂,謹頓首冒死獻書闕下。臣聞明王不惡切直之言以納忠,烈士不憚死亡之誅以極諫。故有非常之策者,必待非常之時;得非常之時者,必待非常之主。然後危言正色,抗義直辭,赴湯鑊而不回,至誅夷而無悔,豈徒欲詭世誇俗,厭生樂死者哉!實以為殺身之害小,存國之利大,故審計定議,而甘心焉。況乎得非常之時,遇非常之主,言必獲用,死亦何驚,千載之跡,將不朽於今日矣!
未言及事,而將自己許身為國,不謀私利的決心盡情展露出來,“危言正色,抗義直辭”,絲毫無懼色,無私心,且又頌揚生逢聖主明君,正是盡忠謀國之際,即使成仁取義,亦可以千古不朽。文章全然是縱橫家的口吻,造成驚悚人心的強烈效果,詞句的熱情是極其奔放的,因其誠摯的心意、勃勃之生氣,故能感動人激發人。文章由此才說及諫“靈駕”入京一事,頌揚武則天,“唐虞之際,於斯盛矣”,但又認為“靈駕”入京,“計非上策,智者失圖。廟堂未聞骨鯁之謀,朝廷多見順從之議”,因而自己才“不顧萬死,乞獻一言”。於是,文章則指陳時弊,懇切率直:
臣聞秦都鹹陽之時,漢都長安之日,山河為固,天下服矣。然猶北取胡宛之利,南資巴蜀之饒。自渭入河,轉關東之粟;逾沙絕漠,致山西之儲。然後能削平天下,彈壓諸侯,長轡利策,橫製宇宙。今則不然。燕代迫匈奴之侵,巴隴嬰吐蕃之患。西蜀疲老,千裏贏糧;北國丁男,十五乘塞。歲月奔命,其弊不堪。秦之首尾,今為闕矣。即所餘者,獨三輔之間耳。頃遭荒饉,人被薦饑。自河已西,莫非赤地;循隴已北,罕逢青草。莫不父兄轉徙,妻子流離,委家喪業,膏原潤莽,此朝廷之所備知也。
關中為四塞之國,需要轉輸四方之粟米、布帛,方可固守而橫製天下。而今匈奴侵擾燕代,吐蕃窺伺巴隴,百姓服徭役,奔命不暇,而又遭受幹旱荒饉,流離失所,民不聊生。顯然是有著曆史的經驗和現實的根據,有事實,有理論,不僅僅言辭激切而已。當此艱難之際,如將“靈駕”入京,千乘萬騎,供給無度;修築陵墓,土木工匠,役使無數,如此則會加劇艱難:“今欲率疲敝之眾,興數萬之兵,征發近畿,鞭撲羸老,鑿山采石,驅以就功。但恐春作無時,秋成絕望,凋瘵遺噍,再罹饑苦。”如再有水旱之災,甚至於引起動亂、反叛等難以逆料之事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