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1 / 2)

戲為六絕句·其二

唐代·杜甫

王楊盧駱當時體,輕薄為文哂未休。

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一)

繁華盛世的長安城內,來往客商絡繹不絕。錦繡佳袍的文人墨客,爾笑嫣然。盛唐氣象最是雄渾,論詩品句,一時蔚然成風。月色朦朧的陋巷中,在搖曳的燭燈下,有這樣的一位詩人,他端坐於書台前沉思,耳旁是靜寂的夜聲,胸中奔騰著暢快的流水,隨著思緒遠去。

歲月像是一部厚重的典籍,隨著時間一頁頁地流逝,秀美的山河猶在,壯麗廣闊也並不曾改變,而這一切永恒中,最抵不過的是無可奈何的人走人留。猶記得曾經存在的那些歡顏笑語,在消逝之後便再也不複蹤跡,細思人生之途,其實不過浮萍,一生顛沛,終究難以撼動命運這棵根深蒂固的大樹,軀體的脆弱和衰老是必須遵守的自然規律,沒有人能夠逆天而行,永久地呼吸。

然而愚公移山,其誌亦堅,圍攏一側佯作指點嬉笑的人們,又從何得知踏踏實實手握泥土的滿足。你看淡了,我看薄了,他看得哂笑了,實則卻是庸庸碌碌卻又強作智慧的一群人,一個個裝腔作勢,故作清高的麵孔卻掩不過三寸丁穀,狹隘心胸,潛藏著的是一顆顆躁動不安的庸俗心。

誠如初唐四傑,王楊盧駱的英姿早已消逝在了時光的磨礪裏,墳塋幽幽,一側的大樹已然拔地而起,一片翠綠。他們走了,卻又留下。留下的詩篇,字字句句鐫刻在曆史的長河之中,被人傳誦。比起輕薄其文才的那些螻蟻,誰才是流傳於世千古聞名的真英雄,一目而了然。

思緒回歸到現實,詩人凝望眼前躍動的火光,在窗外蟲鳴的生命呐喊中,一聲輕歎,隨心靈的起伏滲透憂傷或孤獨。這樣的洞察與體悟,對才華橫溢卻始終鬱鬱不得誌的詩人而言,是一種對泥淖中掙紮求存的自我的堅信與激勵。天縱英姿如他自己,縱然一生顛簸遠行,生活辛酸異常,可站在命運撥弄的洪流中,卻依舊能不忘本心,始終認定自我。

燭燈下,書台前,滿懷憤懣的他以自己銳利的筆端抒寫著一腔壯誌抱負。詩人對社會現實中種種不合理的現象抱著“一肚皮不合時宜”的態度,他伸出幹枯的手,急急揮毫。他知道,自己終將與江河同在,不複消逝。

而跨越千年的這場自我預言,他畢竟猜對了,賭贏了,做到了。萬古長流的江河,見證了他的故事,銘記了他宦海浮沉,奔走四方的人生。

(二)

把目光回轉數十年前的河南。鞏縣的土地之上,詩人降生於官宦士族的門第之內。新生時的一聲啼哭驚天動地,格外響亮。曆代祖輩的出身,則指明了他的仕途前路。他的幼年順遂如意,錦衣玉食不曾稀缺,而自身天資聰慧且自幼好學,不滿七歲即能詩會文。然而他的人生,注定命運多舛,如江中小舟縹緲,遠去江心難以全然掌握。

後來麵臨一次次科舉盡皆落第的困境,進士的理想終究成空。而幾經艱難最終得以入仕為吏之後,那一路官場荊棘,挫折連連,官場黑暗更令人始料未及,失敗中的跌倒疼痛無比,刻骨銘心。雪上加霜的是連他摯愛的幼子,也在饑年撒手而去,徒留下白發送黑發的悲慟心境,難以言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