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1 / 2)

臨江仙

宋代·蘇軾

夜飲東坡醒複醉,歸來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倚杖聽江聲。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一)

在那樣一個幽幽的曠野之夜,月色下的蟲鳴窸窣清脆,動人心魂。合著醉意的蘇軾飲酒夜歸,居所之地卻顯格外寧靜安穩。輕叩門頭,亦無聲無人無應答。忽地一絲夜風襲來,股股冷意翻湧,遙遠之盡處傳來陣陣輕靈的江聲。空巷的這一頭,詩人收斂心性,扶倚竹杖屏息靜聞,忽而喟然一聲長歎。

這長歎的緣由,是寂寥霎時湧動,席卷了身心,亦或是潛藏在心底的憤懣帶來痛楚,在寒夜黑暗的最深處觸覺格外分明;或者,隻不過裹挾的,乃一種失落之後重整旗鼓的淡然,乃一味曆經滄桑之後學會自我疏解的大道領悟。

周遭仍舊靜得出奇,仿佛世界在一瞬之間凝滯,使得酒意夾帶著倦意湧入心頭,在呼嘯而過的月下清風之聲裏,一點一滴思來想去,曾經片刻不停追逐理想情懷的曆程,那些已能泯然一笑,成為前塵往事。

追究起來,也許無可奈何如同浮萍一樣的人生曆程,不過讓人思之傷情。曾經擁有美好歲月的青澀麵容,伴隨著年少輕狂的那個人,早已在朝堂激烈的黨爭之中磨去了棱角。貶謫、離京,詩人的壯誌豪情墜入了低穀,戚戚然抑鬱難平,幾番掙紮後,卻終究隻換得一副無可奈何的空空皮囊,和踏上黃州土地的沉重腳步。

黃州風景怡然,令人陶醉。這處自古的山水勝地,可謂人傑地靈。詩人曆經了宦海巨浪風波捶打撕裂,幾乎是九死一生,他帶著一顆受創的身心前來,在這處靜謐的小城,從此留下了詩人瘦削而清朗的身影。

吟風弄月,快意平生,詩人索性飲酒作詩,一任情性舒展,沒有了浮世喧囂的叨擾,官場的陰霾似乎一掃而空,倒落得個清平世界朗朗乾坤。

畢竟白駒過隙歲月無聲,一切世間萬物終歸都要遠去,再無蹤跡可循。那匆忙的,不僅是東逝的江水,還有意氣風發的青絲被漸染成的那霜雪一般的白發。人生如同一場夢,夢中的凶險,其源頭,是自我執念不忘的縹緲。

祭奠罷了過去的自我,詩人獨自佇立在這寧靜的夜色裏,仿佛與清風江水融為了一體,輕音淺歎。

(二)

黃州城中,時間隨著詩人,一齊頓悟無言。忽夢忽醒之間感懷一路走過的人生旅途,詩人不禁將萬千思緒都化入筆端,暢快寫下了這一首《臨江仙》。

醒的是詩人,醉的也是詩人。醒與醉之間,所間隔著的是詩人那艱難波折一場空後,留下陣陣嗟歎的人生。自古總說詩人最多情,情意上湧,可成得好文章。詩人這心醉之後的小詩,述說的情卻並非苦澀,而是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