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拋·成敗·大悟無言
飲酒
東晉·陶淵明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一)
有的世紀,在河邊看大浪淘沙;有的朝代,眼前還是兵戈鐵馬;有的人,夢中還有厲兵秣馬。山氣氤氳的南山中,自然幽靜遠邈,塵垢遠離,飛鳥返還群山的懷抱,此時情味,深刻雋永。
曾有這樣一位詩人,他掙脫所有與世俗官場的束縛,釋放被捆綁的身軀,隻享受眼前一隅山水帶來的閑情雅致,他明白,終將歸隱,終將向著內心而去,也終將為短暫的人生尋得最淳樸,最灑脫的歸宿,便再也沒有欲壑難填。
即使眾人聚居,也再無車馬喧鬧。隻待天空美如畫卷,南山寂靜如幽穀之時,把盞言歡,采菊東籬,暮色升騰中,心中有多種滋味,卻欲講忘言。半生人海沉浮,最終,把隱逸情誌交還自然,在詩歌領域,永留田園詩一席——他便是東晉詩人陶淵明。
五次仕途經曆,或祭酒,或參軍,或縣令,起起浮浮,政治上的殘酷黑暗,嚴謹的門閥製度,最終隻能終結一個崇尚自由,決心與黑暗決裂的人的仕途。他無法忍受這樣一個社會,一個沾滿血腥塵垢卻處處打著崇尚道義旗幟的社會。在出世與入世這個矛盾思想中苟活十三年之久,感悟了太多的失望和感慨。仕途中的掙紮和彷徨隻能帶給他更多人生的黑暗與折磨。加之,東晉文人大多在玄風交織、崇尚自由的環境中學會了自我解脫,他們遠離政治殺伐和陰謀篡奪,遠離算計和身為他人用的命運。所以,“愛丘山”的夙願在他心中氤氳而起,最終,他找到了這生最終的道路——歸隱。對於那個時代,他無力挽救於大廈之將傾;對於那個環境,他無法照出千年忠肝義膽。
因此,他隻能做到對於人生,保持一份與世俗決裂的情操和維持自我的清高。與大地親近,和自然暢談,即使從此貧困潦倒,也不會對豪門貴族投去半分豔羨的目光,這才是一個真實的他。
(二)
擺脫世俗煩擾,遠離權力傾軋,再也不必與統治者同流合汙,他成就了“愛丘山”的夙願。也成就了《飲酒·結廬在人境》這一傳統詩歌中最膾炙人口的作品之一。
在魏晉以前,人們把儒家學說當作正統,因此,儒家學說無論是在政治還是在個體的精神領域裏都控製著整個社會的運轉。人們一直根深蒂固地堅信著自然和社會,一定有一個權威在支配,這個權威就是冥冥中中國人一直都相信的“天”,少數人能夠認清這是謬論,然而多數人卻深信不疑。這種理論從東漢起遭到前所未有過的質疑,先後有無數勇士衝鋒陷陣,這其中包括陶淵明。
於是,東晉末,他無可置疑地開啟了一代新的風氣,用一種詩意的方式告訴人們,人是自由的,人與自然一體的。仿佛間,我們能看到陶潛“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怡然自得;看到了“忽與一樽酒,日夕歡相持”的歡快雀躍;看到了“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的僻靜人生……即使他今日已然潦倒,冷寂到門無車馬喧,但須知這一脈終究是不尋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