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得想到了方晟廷,抽煙抽到父親這個地步,已是不能戒了。然而魏駿喬不同,他才染了癮,懸崖勒馬,一切都來得及。
掏出手絹遞給對方,她道:“小叔,我說了這麼多,也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魏駿喬從手絹中抬起眼來:“嫂子是想讓我戒煙嗎?”
他說到“戒煙”兩字時,身子不自覺地抖了幾抖。其實對於從未戒過煙的人來說,因為不了解究竟會如何受罪,反而比旁人多了份嚐試的勇氣。然而魏駿喬不一樣,當初他發現自己染了癮時,也曾嚇得信誓旦旦說要戒煙,結果才過了一晚,那抽絲扒皮的痛苦便已將他的意誌徹底擊垮——他再也不要戒煙了。
方皎月不了解這一環節,但知道他是在害怕,慢慢放緩了聲音:“我不會強迫你,一切都要看你自己的決心了。”
魏駿喬擰著眉頭苦笑起來:“怕是我還未下定決心,大哥已將我關在房中,準備強行戒煙了。”
此話說完,兩人一同沉默下來,魏駿喬方才擔驚受怕到渾身發抖,然此刻把最壞的情況一說,他那心反而晃晃蕩蕩的落回胸腔,有一種破罐破摔的樂觀。大不了就是一條命,他對自己說,活了二十多年,吃也吃了,玩也玩了,比之那些窮酸學生不知豐富了多少倍,並沒什麼好遺憾的。
想到這裏,魏駿喬打了個哆嗦,紅腫眼泡再次流下了眼淚,因為知道自己是在逞強,所以再一次感到了無邊的委屈。
而這時他後背一沉,是方皎月將手搭了過來,方皎月的手連著一顆火熱心髒,隔著厚厚呢子大衣竟也能讓他感到溫暖,輕輕拍了幾拍,她道:“小叔,你不要怕。”
魏駿喬頂著一臉幹涸眼淚,忽然就有點崩潰:“我怎麼能不怕?”
方皎月望向他的臉,許是吸的精純好煙的緣故,魏駿喬的臉容並沒有顯出灰敗氣色,他依舊很是英俊,隻是瘦了不少,看起來軟綿綿的沒有力氣。然而方皎月注意的並不是容貌,而是對方的眼睛,魏駿喬的眼神毫無光彩,好像憑空老了十歲,幾乎有點垂暮的意思。
這讓她回想起了自己的新婚之夜,雖然直到現在,她也沒能完全對當日魏駿喬的所作所為感到釋懷,然而對比現在,對方那時候畢竟是活潑的,像任何一個青年人一樣,會頭腦泛熱的拈酸吃醋,心思亦是活絡的,總躍躍欲試的想從自己那裏沾點便宜,當真是不好對付。
方皎月收回目光,同時歎了口氣——吸足了煙,還受了這樣大的一場驚嚇,魏駿喬現在大概是連抬胳膊的力氣都沒有了。
如此,叔嫂兩人沉浸在各自的擔憂中,是徹底的沒了話。而司機小李察言觀色半晌,終於是視死如歸地將車開向了魏宅,汽車熄火的那一刻,由於不知二爺接下去的命運如何,他一顆心已然是提到了嗓子眼。
所以當太太輕聲開了口時,他以為自己犯了幻聽。
方皎月仰了腦袋望著車頂,聲音聽起來有些不真實:“小叔,這幾天就不要往俱樂部跑了,你大哥近來心情不錯,叫大千兒置辦了許多年貨,把家裏裝扮得像模像樣,特別熱鬧。哦對了,前些日子洛老板還托人送來了一箱洋煙火,點燃了放出來的花能有那麼大……”
魏駿喬聽得愣愣的,盯著對方微笑的眼角眉梢,他有點恍惚:“嫂子,你……”
方皎月伸過手來,替他捋了捋已然脫離生發油控製的亂發,像哄大孩子似的柔聲道:“小叔,好好在家過個年吧。”
此話說罷,前方小李率先怔了一怔,他腦子不甚靈活,卻也聽出了太太的言外之意。他都能聽懂,就更不必提二爺了。
大著膽子回過頭,黑暗中二爺沒什麼表情,隻是怔怔地望著太太。然而半晌過後,他卻是忽的向前一撲,渾身顫抖著抱住了太太的一隻胳膊,臉上帶著晶亮痕跡,長久地不撒手。
“嫂子……”
魏駿喬有許多話想說,然而千言萬語堵在嘴邊,他最終隻吐出了兩個字。心中的委屈早不知在什麼時候悠悠消散了,他現在隻想回到家中,看看大哥難得用心置辦的各種年貨,還有嫂子說得那煙火,長這麼大,他倒還真沒見識過洋煙火什麼樣子。
這樣想著,他就覺得自己方才那生無可戀的想法實在是可笑至極,還有這麼多沒看的沒見的,死什麼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