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師(1 / 2)

劉老師是老師,也不是老師。

說他是老師,是因為他在年輕的時候曾經是老師,是我們縣裏一個村中學的數學老師。

說他不是老師,是因為他隻教了幾年書,就離開了教師崗位,之後一直沒有再教書。況且在我們縣裏,大家覺得肚子裏墨水較多,比較有學問的人,都會尊稱一聲“老師”,所以劉老師盡管後來已經不是正兒八經的老師了,出於尊敬,“劉老師”這個名號還是叫到了現在。

第一次認識劉老師,我剛上中學,有一天家裏吃飯來了一位客人,別的都沒記住,隻記得有一個穿灰色長風衣的年輕人,目光灼灼。那個年代穿長款風衣的人,比穿喇叭褲戴蛤蟆鏡更具標誌性,至少是代表文學青年一類的。後來聽父親一介紹,真是文學青年,請他吃飯就是為了慶祝他的文章在一本國家級文學刊物上發表。當時在我們的小縣城裏是一件很轟動的事情,一個村級中學出了這樣的人,寫出了這樣的文章,完全是一朵冒尖的雞。

劉老師因為這篇文章的影響,調離了那個美麗的村中學,調到了縣*門工作。

和劉老師熟悉是工作後同在*門,因為業務或者業務以外的一些共同愛好,我們接觸的機會漸漸多起來。一直相信人與人之間是有氣場影響的,有的人初識一次,就不會再陌生;有的人相識多年,也不過是禮貌點頭。幸好,我和劉老師屬於前者。

關於劉老師,各種各樣的評說很多,他還有一個諢號“劉仙人”,其意可褒可貶。褒者帶一點善意的戲謔,意指他不太食人間煙火,我行我素,具備自己的行走空間;貶者大多是吃公家飯的人,喜歡套用官場社會的規範套路來衡量他,自然有大相徑庭之處,因為他的行為舉止常常不合乎規範套路,不按牌理出牌,常常不經意間就令很多人難堪或心裏泛堵,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仙人”。

拋開這兩者評價不說,劉老師有時候也確實是一個地道的“仙人”。比如說他對時間的模糊觀念,真真是一個“仙人”。某天約好一個開會時間是下午三點,他可能三點半或四點才突然想起來,急匆匆趕去,會已經開了一半;跟別人約好在辦公室見麵,見麵的人在辦公室等上半個小時也有可能不見他的人影,狂躁之下打電話去催,他仍然可以慢條斯理地回答你“馬上就到”。但劉老師的“馬上”是一個專屬名詞,帶著他濃濃的專屬風格,“馬上”可能是十分鍾,也可能是半個小時或一小時。

盡管每次遲到,他都有一個正當理由:忘記了,或者是突然有其他急需處理的事情,或者是跑遠了趕不回來……弄到後來,我們都有經驗了,約好去什麼地點見麵也好、辦事也好,先打電話落實,確定他到了沒有。到了,我們再出發,這樣替我們節約了很多時間,而劉老師,好像也從來沒有對我們的埋怨不高興過。對他當麵批評時,他也隻嘿嘿笑兩聲,心虛地趕緊扯點別的話題繞開,下次見麵依舊笑眯眯樂顛顛。

以前有一段時間他的辦公室就在我隔壁,但是經常搞不清他到底在不在上班,因為門窗緊閉。記得有一次我要製作宣傳展板,因為辦公室太窄,就把展板搬到辦公室走廊裏舞弄,看他的辦公室的門關著,估摸著他應該不在,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展板往牆上一靠,剛好把他的門給堵了。我在展板上畫著畫著,門突然“吱呀”一聲開了,劉老師探出頭來嚇了我一跳。移開展板,他才得以脫身。把頭伸進他辦公室瞅瞅,大白天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竟然還開著台燈,二十平方米的辦公室除了辦公桌和桌前一條窄窄的路,迂回曲折,幾乎下不去腳。裏麵堆滿了各種書籍、奇石、鏡框、卷軸和大大小小的紙箱。

問他大白天的關門幹嗎?他笑眯眯地說:“開著門雜事太多,關了門才好做事情。反正我就在辦公室,真有什麼事情也能找到。”想想他說的話好像有點道理,也好像沒有道理。其實他關門的時間大多數是在創作吧,文學創作一直是他的主業。

但是有一天,他突然像一個小孩子一樣興衝衝地衝進我的辦公室,手裏拎著一個相機,虛心地向我請教快門、光圈和速度,那時候還是膠片機,數碼機還沒有麵世。很奇怪劉老師怎麼突然之間迷上了攝影,想想或許是文人的一時興起吧,況且說到底,藝術都是相通的,換個玩法也未嚐不可。

隻是沒想到他一玩還真玩瘋了。開始的鏡頭是短、小、細,眼光和技術也都稀鬆平常;後來的鏡頭是長、大、粗。慢慢地構圖、用光都有了長進。最初的作品一般是身邊常見的街景、人物、景物、靜物,拍的不是太偏、畫麵不幹淨或者曝光不足……後來癮越來越大,發展到到處瘋跑,翻山越嶺、跋山涉水,逮著什麼合適就拍什麼,漸漸地,作品越來越成熟了。

記得有一年我們去普者黑拍荷花,同去的幾個搞攝影的都是全副裝備,劉老師也不例外,攝影包裏好幾十斤重的腳架、鏡頭及其他器材,在湖邊拍了一個早上,還不過癮,還要登山去拍全景。我當時曬了一個早上,早已經蔫了,哪有力氣再背上攝影器材去爬山。看著他們慢慢遠去的背影,我就自己一邊看守著他們的行李,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信手胡亂拍點零三四碎的風景。沒想到一直等到天黑他們才下山,我肚子都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幾個人下來也是肚子咕嚕咕嚕不停叫喚。找了個吃飯的地點坐定,看他們欣喜地翻看照片,從山頂俯拍的全景,一隻隻小船在碧綠的水麵圍成一朵朵妙曼的花朵,每一隻小船就是一片花瓣,加上夕陽西下塗上的金色,色調、構圖絕對不是我在下麵蹲一下午可以弄出來的,悔得我腸子都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