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落幕 冰雪背後(2 / 3)

羅自銀走進李曉華的房間,李曉華同樣沉重,但是,生活的重量早已經把她的心磨平了。她能像對一位客人一樣地對羅自銀說:“你來了,坐吧。”甚至,話語中還有一絲安慰:你畢竟是來了。

羅自銀沉默許久,終於吐出一句廢話:“你過得還好吧?”

分隔多年的夫妻,再次見麵能說什麼呢?或者這樣是合適的。而耿曉寧則一個人跑到山上,坐在養父耿維重的墳前,對著世界,默默流淚。

陳思找來,愛戀地摸著他,之後,兩個人在一起哀傷。

春節那天下午,羅自銀和周遊一起離開了。臨行之前,耿曉寧幫羅自銀收拾行李,一路把他和周遊送到車站。路上,他還是一言不發。羅自銀幾次看他,張口叫“曉寧!”耿曉寧仍舊沉默,羅自銀隻有無奈地把話吞進肚子裏。

上車的瞬間,羅自銀終於說出一句話:“曉寧,我對不起你!”他知道自己不配當他的父親,但是,他還是渴望聽到一聲“爸爸”。

可是,耿曉寧沒有出聲。

羅自銀低著頭,哀傷地上車。周遊丟下一個微笑,進到車內。

耿曉寧還周遊一個微笑。這個女人值得他尊敬,值得他愛戴。

車子遠遠地開走了。耿曉寧看著它的背影消失。他和姐姐在路麵徘徊很久,望著天上的太陽,胡亂地踢著地上的石子。

很長時間過後,他笑了。

2008年6月的一天,當我們再次見到耿曉寧的時候,他告訴我們:他已經決定留在長沙,並已經通過一家電力公司的麵試。他得到了陳思父母的禮物,那個禮物不是一份工作,而是他們的女兒,一份耿曉寧一生的真愛。

一切都釋然了,一切都圓滿了,已成事實的圓滿,生活似乎不再那麼哀傷。一切都晴朗了,冰雪過去了,太陽出來了。後記

當我們思慮再三,最終決定接受這次挑戰,奉命創作這部長篇報告文學的時候,首先浮現在我們眼前的是這樣一條沉重的新聞:2008年1月13日清晨,廣州火車站售票廳,16歲的湖南小夥子李樂軍,因為買票時與人發生口角,被砍了六刀,住進醫院。

這一慘劇仿佛以切膚的痛感告知人們:春運的大幕拉開了。

也許隻有春運到來的時候,你才會強烈意識到自己外鄉人的身份,才知道回家過年幾乎就是一種宿命。過年的城市,不是屬於你的,我們的心裏都在默默地呼喊著“回家”。因此,為了這個共同目標,我們走到了一起,成為患難與共的兄弟姐妹。在到達終點站之前,一票難求、天寒地凍、缺水缺電、遭遇黑車、爬山涉水都是這一路上的關鍵詞;千裏冰封,萬裏雪飄,是這一路上的特殊風景,但無論途路多麼難辛,心中的衝動隻有一個,那就是家——回家!

這是整個春運的縮影。

春運!一個具有中國特色的詞語或者一場運動。

每年春節前後的一個月,這場運動就會席卷整個中國。從霓虹閃爍、歌聲嘹亮、高樓林立、粉脂凝香的現代都市,到喧鬧嘈雜、塵土飛揚、商販往來、建築破舊的蒼涼小鎮,再到安詳寧靜、青磚碧瓦、小橋流水、麥子青青的古老農村,甚至是敦煌戈壁灘前的一小鄉村,德克拉瑪幹沙漠邊的一個車站,喜馬拉雅山山腳的一間小屋,大興安嶺外的一處瓦舍,這種運動都在以相似的方式進行。

飛機、輪船、火車、客運汽車、私家車、的士、摩的、公交汽車、自行車、烏篷小舟、甚至人的雙腳等等都是這場運動的載體。無論男女、老幼,無論富貴、貧窮,知識分子、爆發戶、機關領導、大學生、農民工、白領、一般工薪階層等等都是這場運動的主角。短短的一個月之內有超過20億的總人口流動數量,而2007年的春運,僅僅廣州交通係統發送的人口就超過了日本一國的人口總和——兩億。

於是,有人說這個時間,中國這個國度是“春運帝國”!如果這個帝國遇到惡劣的天氣,比方說這次空前的大冰雪,它的運轉,將是多麼艱難!

當下中國人生活有一種獨特的“空間效應”:一個家庭,祖輩在長沙,兒子在廣州,孫子則到了上海,或者祖輩在農村收割,父輩在廣州打工,兒子則在長沙讀書,又或者父輩在農村,兒子在上海,兒媳則在廈門。社會習慣了身體上的距離,人們也習慣了感情上的距離,身體在距離的兩端走得更遠或者更想靠近,感情在距離的兩端變得更淡或者更濃,中國人正在改變千百年來傳承的落地生根、傳宗接代的生活習慣和情感習慣!

然而,正是這種大量人員的異地生存,或者說是某種“流浪”、“被放逐”,使原始的回歸願望更為迫切。遠遠地離開生命初始的根,在外流浪,無論華麗還是枯澀,逃不掉的是一份落寞,一份思念。寂靜的夜裏,對著大月亮,一個人安靜地坐著,撫摸自己的身體,總在某個時候想起這身體的出處,更難免想起遙遠的點點滴滴。

但是,人們在內心深處總會特別地想消除距離,因為人們知道距離並不可能消滅某種信仰或者情感,那種信仰或者情感永恒地沉澱在中國人的心中,無論物欲橫流,無論風雨變遷,它不會丟失,而且人們也始終相信距離可以消除,就在那個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