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地想到了死啊。我沒料到我想到死的時刻會如此的平靜。
冬日的林芝,陽光裏彌漫著陰冷,空氣中浸透著寒意。
我匆匆忙忙穿上羽絨服走出屋子,我要去找強巴。圍巾忘了圍,帽子也沒來得及戴,一出村口,就覺得涼風呼呼往脖子裏灌,臉頰被凍得發疼。
我懷揣著不安跑向雪山。雪山好安靜啊,我能清楚地聽到自己粗糙地喘息聲。山上山下,根本找不到強巴的影子,我幾次產生幻覺,強巴一身白色長袍出現在我眼前,可惜到頭來隻有我晃動著的黑色身影和白色世界形成的極大的反差。
我來到樹屋去找強巴,樹屋靜靜地懸掛在那裏。我走進去,撫摸那塊隕石,沒有絲毫暖的痕跡,牛毛氈是冰涼的。我走出樹屋,坐在台階上,掉頭看著我睡過的樹屋,竟然有了幾分的陌生,這種陌生羞辱了我的自尊。我一直坐在那兒,我不信等不到強巴,我等著強巴的到來,祈盼著他雙手抱著冰涼的我走進樹屋,然後點燃牛糞火燒燙酥油茶……
樹林完全暗了下來,嗖嗖的寒冷早已經穿透了我的五髒六腑,我抱著自己已經有些僵硬的身體在發顫。
強巴,我知道你是故意躲著我,我不走,強巴,我偏不走。我學著你的倔強和寒風對峙著,我還記起你的那一次要把自己凍成冰雕的自虐,我睿璽今天也要把自己凍它個冰天雪地害一場暴病,讓你強巴心疼得發瘋發狂!
我開始了不停地打噴嚏,噴嚏沒打完,渾身開始不停發抖。我本可以進樹屋披上那羊皮襖的呀,我可以拿著那塊全世界唯一的石頭烤熱它,取暖的呀,可我偏偏不進樹屋,你強巴不來,我睿璽就把自己凍死在這樹屋麵前。
過了許久、許久,我的手腳凍僵了,身體凍僵了,連舌頭也凍僵了,我站不穩了,我從石階上滑落下來,跌跌撞撞到了一棵大樹下,扶著樹幹癱坐在地上。天完全黑了下來,是狼的嗥叫聲動搖了我堅持下去的勇氣,我瑟瑟發抖著對自己說,睿璽呀強巴在看到他心愛的人在樹屋前留下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或者一堆白骨時會傷心欲絕的,睿璽呀你可不能被豺狼吃掉你快逃跑吧為了強巴你也應該逃呀!我拚命地捶打著自己已經麻木的雙腿,也許是血液活泛了些,我居然能站立了!能站立就預示著能走動,我試了幾步,還行。這工夫狼嗥聲已經有些近了,我是踉踉蹌蹌地跑著下的山。
回到了村子時,我已經精疲力竭,走動時的一點熱量稍稍暖和了我,一陣寒顫襲來,身子上像有千百隻螞蟻在蠕動,好想衝個熱水澡去。平常,我都是周末到八一鎮的賓館包一套房痛痛快快洗個澡。這會兒,看看水壺,是空的。開門出去,見村長家燈火通明的,走進屋子,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鐵爐上的水壺冒著的騰騰熱氣,曲珍、村長的老嶽母,還有村長都在圍著鐵爐看電視,好溫暖的家啊。
我努力堆出笑,“村長,我來借壺熱水。”
村長站起身,哈哈笑著說:“看睿璽客氣的,來,暖水瓶給我,把水灌滿,我們再燒。”說著,過來奪過我手裏的暖水瓶,曲珍那邊已經笑著拎著鐵壺過來,兩口子配合著給我灌滿了一壺熱水。
我的眼淚在眼圈裏晃悠著。
村長裝作沒看見,“睿璽,看你冷的,快坐下來看一會兒電視,等暖和了再走。”
我看到電視裏嘰裏呱啦說的全是藏語,什麼也聽不懂,再說我哪有心思坐在這裏看電視呀。我對村長說了聲“謝謝”。曲珍收斂了笑容,有些不懂地看著我。
我清楚自己一定十分狼狽,我不敢在這裏多停留,趕緊對曲珍還了一個尷尬地笑,拎著暖水瓶匆匆回到了自己的房裏。
來到西藏後,住在村長家裏,我經常會幹一些他們不能理解的事情,現在他們已經習慣了我,我做什麼出奇的哪怕出軌的事兒,他們也不會感到奇怪,可今晚曲珍盯著我的眼神著實有些不一樣。
我倒了一杯水放到床頭,本想著接下去擦擦身子的,毛巾、臉盆就在跟前,可整個人這會兒像是耗盡了電的電池,身上所有的部件完全喪失了功能,最終光著身子鑽進了被子。
打開電褥子開關,電褥子很快熱了。我先趴著,讓冰涼的前胸捂暖了,又仰麵躺著,然後左側麵、右側麵,如此轉輾反側,讓我想到了遍布北京街頭烤羊肉串,思念如同那鐵絲穿插身心,遭受著時間的炙烤與熬煎。
我把那杯晾好的水一口氣喝了,喝得渾身的冰涼。
臨睡前,已經是淩晨兩點了,我頭腦昏沉沉的,我不願就這樣睡去,強巴的影子,繼父的影子,皮影一樣輪換著在我眼前浮現著。
是強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