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下山,再上山,再下山。幾個月的爬山,爬坡,騎馬,我減掉了有十斤肉,我瘦了,我黑了,我健康了,我沒有了天葬師說的那種浮腫了。
走著,走著,山坡前麵的樹叢忽然晃動起來,糟糕!莫非像曲珍說的遇上什麼了?樹叢裏“簌簌”響動的聲音越來越大,我看不清楚,我後悔我的望遠鏡扔了,這會兒後悔也來不及了。我努力側著耳朵仔細地聽著,聲音又消失了。奇怪,遇上鬼了?曲珍說山裏有狼,有狗熊,可我多次上山都沒有遇到過啊,難道這次……我不敢多想,趕快下山。
我惶恐地低著頭盯著道路快步往山下跑去,突然前麵出現的一個龐然大物的陰影,迫使我急忙刹住了腳步。抬起頭,天啊!我差一點昏厥過去,一頭黑熊站在那裏,流著口水,張著熊掌,呼嗤嗤地看著我。我本能地後退著,我的驚恐讓我失去了平衡,一腳踩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那隻黑熊不慌不忙地踱到了我的身子麵前,張大嘴巴傻傻地看著我。我仿佛沒了骨頭的支撐,渾身癱軟,冒出了一層冷汗,心想,我就這麼死了?不行,我必須逃脫,我不能就這麼給活活喂了熊。我掙紮著爬起身子,還沒等站穩,那隻熊已近在咫尺,我聞到了它身上熏人的腥臭氣味。或許正是那裹掖著腥臭的強悍氣浪推搡倒了我,我仰麵倒下,頓時頭暈目眩,眼前一片漆黑!待我睜開眼睛時,我無比清楚地看到黑熊慘白的牙齒和猩紅的牙床,它洞開的大嘴流出的長長的渾濁粘液已經濺到我的褲腿上。我知道最後的時刻臨近了,我用臂肘撐著地往後竭力地退縮著,退縮著,退縮著,黑熊也從容地朝前挪移著步子,一雙賊亮的小眼睛始終貪婪地看著我,那一刻我唯一的希望是祈盼著獸與人的進退一直延續下去延續下去直到奇跡出現。
終於,黑熊失去了耐性,那隻熊掌高高地揚了起來……(我腦海裏急速地想到了四個字:血肉模糊!)
就在我繼續往後退縮著的時候,我的右手敏銳地觸摸到了一塊石頭,容不得多想,就在我抓起那塊石頭使出吃奶的勁兒向黑熊砸去的時候,一個美妙的聲音中斷了我即將開始的搏鬥,也使得張牙舞爪的黑熊立刻收回了動作。那悠長的如歌的聲音在我耳畔回響著,那美妙如畫的聲音在山穀裏回蕩著。
奇跡真正出現了:
黑熊的表情變得和藹了許多,它在原地乖乖地轉了個身兒,長嗷了一聲,返回叢林。
我裹著一身濕淋淋的衣裳正要從地上爬起,那隻丟下石頭的手碰到了一個柔軟的東西,驚魂未定,又一頭彪悍的大白熊出現在我身邊,我這才明白什麼叫在劫難逃,我知道已經臨界大限,頭皮像被掀了起來,恐懼中一股電流一樣的痛感迅速麻痹了我的全身,我,絕望地閉上眼睛。
我,在等死。
一雙人的大手把我扶了起來。
我睜眼一看,那人是天葬師。
我一下子又暈厥過去了。
等我蘇醒醒過來,我已渾身酥軟地依靠在天葬師懷裏。
天葬師輕輕地說:“別動,你是驚嚇過度,再緩緩神兒就好了。真是的,沒事你招惹熊幹嗎!”
我有些生這後一句話的氣,想擺脫他站起來分辨,可兩腿不爭氣,眼看著整個人又歪在他的懷抱。
那雙藍幽幽的眼睛是那樣的近,我再一次無比清楚地在那裏看到了倒映的晶瑩雪山、碧綠草原、和那個虛脫的睿璽……
他蹲了下來,慈悲地看著我,眼神裏蕩漾出一絲笑意。
我弱弱地一句:“黑熊走了,你來了,黑熊沒嚇死我,你倒讓我死了一回。”
他沒有說話,把我抱得更緊了。
“奇怪呀天葬師,那黑熊為什麼不吃我,走了?”我不知哪來的力氣,推開天葬師,驚詫地問道。
天葬師輕描淡寫地回答:“不是它不吃你,是它看到了我,我給它發了指令,它就乖乖地走了。”
“天葬師,牛,被你吹到了天上,而不是吹破了!”我有點不屑地說。
天葬師笑著搖了搖頭,不作回應,遂把手放到嘴上,吹起了剛才我聽到的那種美妙的聲音,我從來都沒有聽到這麼好聽的聲音,真的好聽。西藏人愛說“好聽”這個詞兒。
這時,奇跡再次降臨:還是那頭黑熊,它正帶領著兩個小熊仔朝著我們走來。
我驚呆了,一下子抱緊天葬師的腰,說不出話來。
天葬師拍著我的後背說:“別怕,有我在,它們不會傷害你的。”天葬師把我的身體緩緩轉向前方,笑道:“你看,黑熊一家正笑話你呐。”
我一時語塞,胡亂找出一句:“我們這是在看電影嗎?”
天葬師說:“是的,是在看電影,在看《哈利波特》。”說完,他把手放在嘴上,那首好聽的曲子再次響起。你別說還真靈驗啊,那頭黑熊朝我們作了個滑稽的揖,原地轉了個身,然後引領著小熊搖搖晃晃著走了。
我,傻眼了。
熊走遠了,我那雙抱著天葬師手的手一直沒有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