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1 / 1)

“睿璽,你萬萬不能走,我不會放你走的。睿璽,就是沒有那天在老鷹酒吧的見麵,我也會在這幾天把畫展忙完去找你的。睿璽,你不能走!”強巴幾乎是在哀求我。

“強巴,五年沒見了啊……我一下子接受不了、承受不了……”

我沒有往下說;

我沒有說他的畫展空前的成功;

我沒有說那個比柴靜多了一個軒字的死纏活纏著他的美女;

我沒有說從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似的那又一個混血兒;

我沒有…….

我沒有力氣了。

我兩個膝蓋有些發軟。

我看到強巴臉色鐵青,他像雪山上的鷹一樣忽地伸開雙臂,沒待伸展開來,兩手又急遽跌落在胸前,狠狠地砸在一起。他什麼話也沒有說,那一雙幽藍幽藍的眼睛宛如即將決堤的湖水。

我聽到強巴口腔裏滾動的牙齒的雷鳴。

我看見強巴無名指上血紅血紅的牙痕。

我跌坐在沙發上,是強巴身上輻射的氣場的衝擊波的作用。

強巴走近我,突然,他單腿跪在我的麵前,沒有說話,那些話兒明明就鋪在凝聚在他眼瞼中的晶瑩淚水的下麵,我不敢觸碰他,我怕一旦我撲入他的臂灣,那洪水會立即淹沒了我。

“睿璽,多少次了, 我想見你又怕見你。”

我示意強巴,你的那個妹妹在看著我們。

強巴會意地起身,對著女孩用英語說:“簡,到你房間看書去,今晚讓華哥陪你去吃飯,我晚飯出去和這位姐姐吃。吃完晚飯你聽音樂,再看會兒我給你的那本《西洋畫家大全》。到時候我可要考你哦,聽到了嗎?”

那女孩乖乖地點了一下頭,轉身回裏間去了,像一朵飄然的雲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我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強巴抓住我的雙手,繼續半跪在我麵前,緘默良久。

許久許久,我睜開眼,“強巴,你什麼都別告訴我,現在我害怕聽你的任何故事。”這話音有些虛弱,不像是從我嘴裏說出的。

“啪”地一聲脆響,強巴用力地拍了下手,“太好了,睿璽,我們今天什麼都不講,我們兩個出去吃飯,吃王府井胡同裏的小吃,怎麼樣?”

強巴陡然的語言和動作,讓我熟悉的那個強巴活龍活現在身旁!

“嗯,我也好久沒有吃那些小吃了,可我想去什刹海!”

“好啊,睿璽,我帶你去,我在北京上大學的時候和同學去過那兒,特別是大個的烤羊肉串,我最愛吃。”

“強巴,你就是忘不了牛肉、羊肉,隻可惜老北京沒有糌粑,沒有酥油茶。”

“沒有關係,等我們回西藏了再吃,再喝。”

強巴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說:“現在是一點鍾,我們到了差不多兩點了。”

我說:“我們出去走走。”

強巴說:“讓司機送我們什刹海。”

我搖頭反對,“我現在一點兒都不餓,我們先在王府井的步行街散散步,說會兒話再去,等餓了,再打車去也不晚嘛。”

“好的,睿璽,一切都聽你的。”

就是強巴那響亮的拍手聲,一下子又把我和強巴拉近了,拉回到了現實中。

在王府井的步行街上散著步,我挽著強巴的胳膊,久久不願說話,思緒飛到了我在西藏的時候差點被熊吃了情景,是強巴的出現,那熊乖乖地走了。那時的強巴,身上有著一股超人的魔力。可是,不知怎麼,眼前的強巴總讓我有一種貌合神離的感觸,他的魔力像是被迅速蒸發掉了。一方麵,那一幅幅價值千萬的畫作,那蜂擁而至的記者,那勞斯萊斯名車,那王府飯店總統套房……正在輪番壓榨著我的已經脆弱不堪的神經。我也曾一次次地捫心自問,睿璽啊睿璽,強巴眼下的這一切、一切,不正是你在烏托村、在樹屋、在帳篷、在雪山、在納木錯所期盼、所祝福他的嗎?你這是怎麼了?與此同時,另一方麵,正如我那長街上正彳亍的雙腳,輝煌與豪華到極致的強巴的形象,又像是急遽融化的冰山正無情銷蝕著昨日的一切一切。

也許,是這一個強巴變了,不僅是改變了的生活,還有蛻變的那一個強巴的靈魂,兩個強巴啊,怎麼刹那間成為聚光燈下頻頻上演著的川劇中的變臉!

我從強巴的胳膊中抽回手臂,緊緊地捂住自己開始濕潤的麵頰,夢囈一般喃喃著:

“強巴,你曾說過厭惡都市的浮腫,如今,你是藝術家,你是哲學家,可你身上分明也多了一種,那,不正是你厭惡的都市的浮腫嗎?”

強巴,我們還能返回到我們的雪山、我們的草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