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先生那裏我去得多,他總是那麼熱情。才坐下,他便開始背誦自己新近創作的散文片段。背完他不忘問我:好嗎?好。我答。他便更加熱情起來。不過後來他終於看出了一點問題:你每次都說好,莫非我的水平快趕上範仲淹了?我笑答:隻差一點,隻差一點。他便會心地笑起來,嗬嗬,嗬嗬……
丁先生是一個沉默的人。這個解放前從清華園出來的老先生,讀了很多的書,也藏了很多的書。敲開他的木門,他說,來了。我答,來了。之後便沒有更多的話講。他用紫砂壺沏龍井給我喝,他自己卻不喝,舍不得。我細細地喝一口,他便微笑著點一點頭,我又細細地喝一口,他又微笑著點一點頭——一切內涵均在那淡淡的茶香和微微的笑意中。
先生們也偶爾到我的書店中來,不問生意好壞,隻問又讀了些什麼書,做了些什麼文章。我無奈地告知:總是下雨,生意不好,心情也就憂鬱,讀不進正書,做不出好文章。先生們便感慨:世風日下啊,世風日下啊,這麼多好書怎麼就沒人買呢?但走時,又不忘叮囑我,書還是要讀,文章還是要做。我點頭,目送他們的身影漸行漸遠,眼裏有一種酸楚,心中有一片溫暖。
陽光和煦,照著洞庭老街,照著我的萬卷書社,照著書社裏長長短短厚厚薄薄的書,也照著我有些憂鬱的心空。我聽從了先生們的忠告,靜下心來讀書,讀書,再讀書,終於把書店裏所有的書都讀完了,當然也差不多把書店的本賠光了。但我那時並沒有十分的後悔,我想,我輸了金錢,但贏了知識,而且還感受到了什麼叫平和,什麼叫淡遠,什麼叫真情,這些並不是任何人拿幾萬元錢想買就能買來的東西。
後來,我在嶽陽的新城區有了一套完全屬於自己的房子,平時沒事很少到洞庭老街去,之後又為了生計、為了理想四處奔波,離洞庭老街是越來越遠了。而洞庭老街的諸位先生,同樣也離我漸行漸遠:丁先生已於三年前作古,我送了他一個花圈;易先生房子被嶽陽樓管理處征收,不知所終;朱先生退休之後應聘到外地任教,音訊全無;漆先生還在嶽陽,不過換了單位,家搬走了,電話也變了;鄒先生四海為家,行蹤不定。而我,現在則離妻別兒,遠在長沙,孤身一人,守著一盞清燈,麵對四壁空牆,在把那熟稔的洞庭老街細細思量。老街也許依舊,人事卻已全非,想來真叫人愁從中來。
如若有緣,我真想約請諸位先生坐到嶽陽樓下,煮一壺清茶,來細細品味人生淡淡的幽香,淡淡的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