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七章 葬禮 第11節(1 / 2)

就這樣走了十來家,等回到家時爺爺已經被移到了屋子中央,渾身早換上了嶄新的壽衣,頭衝外腳衝裏平躺著,床頭地上放著一個白瓷盆,燃盡的紙灰中火星點點。聽見兩人進了門,一群人忽的從屋中冒了出來,伯素看時發現三伯兒和小姑父也來了。爸爸緊走兩步,撲地跪在了床頭,帶進的風吹得紙灰忽地飛起老高,旋飄了一會兒又慢慢的落在地上。伯素也跟著跪了下來,聽見爸爸的哭聲,他的眼淚也撲簌簌的落個不停,想再看看爺爺時,眼鏡早已落滿了淚水,模模糊糊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想到從此以後這個陪了自己21年的親人再也見不到,而是變成了一張相片,再想聽他罵一聲、受他打一下也不能了,那心真的痛的不能自抑!意識也仿佛隨著眼淚流走了,流過了眼鏡,流過了這屋,流遍了這家裏的角角落落。這意識如同水銀,將爺爺的每一個腳印清晰地印證了出來,這是蹣跚學步時的腳印、這是跟在他爹爹後邊割草喂牲口時留下的腳印、這是離家出門讀私塾時留下的、這是三個月後被迫退學滿不情願的回到家裏時狠狠踩在地上的、這是偷偷看他11歲的媳婦兒時躡手躡腳走過的、這是他19歲時與他媳婦兒yuan fang時被親朋好友灌醉了酒趔趄進dong fang時留下的、這是他自學醫書時雙腳在地下搓出來的、這是大姑出生時他沉穩而又迫不及待的跑進去看時留下的、這是爸爸出生時他一蹦出屋時留下的、這是達出生時留下的、這是半夜看病回來留下的、這是他爹爹出殯時那天他留下的、這是被紅衛兵欺負時留下的、這是他娘頭七那天他留下的、這是跟他哥哥分家時留下的、這是伯素出生達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老黃牛生了牛犢子三喜臨門時留下的、這是追著伯素打時走過的、這是被人攙扶著走過的、這是?沒有了,再也沒有了,終於走不動了,可能是太累了,人攙著人扶著都不想再走了,隻想休息,隻想躺著,任憑兒子兒媳閨女和女婿孫女孫子外孫女外孫子哭著喊著也不想再起來了。累了,真的是累了。就這樣哭了一陣,伯素迷迷糊糊被人拉了起了,被拉著往裏走,又被按在了一個板凳上,還接過了一個濕毛巾,當那冰涼的毛巾蒙在臉上時,那流走的意識才如退潮樣慢慢的流轉了回來,那一個一個晶亮的腳印緩緩的褪去了顏色,重又歸複了土灰色,並逐漸隱去,仿佛這些腳印從來就沒有存在過。潮水退盡時,意識倏地又回到了腦子裏,他聽見媽媽說:“給咱達‘穿上大棉襖(意即把屍體放進棺材裏)’吧。”說著把電燈(手電筒)打開,帶眾人往北邊的窯洞走。

爺爺和奶奶的棺材早在10幾年前媽媽就已經準備停當,是用家裏兩柱壯實繁茂的桐樹打就的,就存放在院北的窯洞裏。平時伯素很少來這裏,原因就在這兩口棺材上,盡管他知道裏邊並沒有放人,但是還是覺得瘮得慌。大家來到這硐口,媽媽用手電光指著屋後說:“那就是咱達咱娘的大棉襖了!”借著手電的光伯素看到屋後的板凳上錯落的擺著兩塊“巨冰”,冷森森的讓人通體生寒。正在這時,突然撲棱棱的一聲響,兩隻巨大的鳥從巨冰後邊飛騰而出,帶的塵頭大起,伯素嚇得腿一哆嗦差點跌倒,身邊也是驚呼連連,大概是五達大叫一聲:“野雞!快逮。”同時紮撒著手就去抓那隻撲麵而至的野雞,那野雞堪堪要被他抓到時,突然一扭身從他左邊的空隙飛過,直衝伯素麵門而來,嚇得伯素一歪頭,野雞飛身而出,那修長的尾巴卻“唰”的劃過了他的臉頰,一陣生疼。五達懊惱的叫道:“哎呀,就抓到兩根尾巴。可惜了。”眾人一陣哄笑。經這麼一鬧,伯素膽壯了不少。棺材前堆滿了幹花生秧子和麥秸稈兒,一是用來引火用,另一就是天寒地凍時用來喂羊或者牛。此時這些幹草擋住了路,眾人隻能一起把它們往兩邊攏,以期弄一條路出來。正清理間,伯素的手指頭突然摸到一團肉乎乎的東西在輕輕的ru dong,登時嚇得“媽呀”一聲跳了起來,手電光馬上照了過來,聽見媽媽急切的問:“咋了?”伯素邊用手指邊大聲的說:“照這兒!照這兒!”借著燈光他終於看清楚了,原來是一窩剛生出來的小耗子,通體wu mao,像是一個一個的小rou qiu。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鬆哥就拎起一把鐵鍬“啪啪”幾下把“rou qiu”拍成了“肉餅”,眾人又是一陣嬉笑,都說:“這是給咱達去陰間打前站了。”到底是人多力量大,很快就清理出了一條路,伯素終於站到了這兩塊“巨冰”前,這才看清楚是用塑料布重重包裹起來的兩口棺材。媽媽開始用手揭前邊棺材上的塑料布,嘴裏說道:“這是恁爺的。”伯素也幫著用手扯那塑料布,因為年久,那塑料布早已糟敗不堪,被他一扯之下碎成數片。那塑料布上滿集著塵土和糞便,也隨著他倆的扯動飛揚彌漫開來,嗆得伯素涕泗橫流。媽媽順手抄起了旁邊的一把掃帚對他說:“你一邊去,我掃掃再說。”說著“嘩嘩”的掃了起來,那塑料布登時化作了無數隻蝴蝶,隨著灰塵紛紛揚揚飄向四方。眾人上去七手八腳把這塑料布揭了個幹淨。伯素終於看清:這棺材前高後低,通體深紅,泛著暖暖的光。五達用手指一下一下的彈在棺木上,發出“梆梆”的聲音,沉渾的像是老和尚的法槌兒敲擊在大號的木魚上。五達點了一下頭說:“好板兒!”媽媽笑眯眯的看著他說:“坤青,我給咱達打的這板兒咋樣?不賴吧!”五達點頭道:“不賴不賴!四嫂厚道。”媽媽滿意的笑了笑,說:“抬到當中硐兒裏吧,給咱達換地兒吧。”說著分派人手,一邊兒三個人,喊“一二三”一起往上抬,伯素排在最後,但是還是被棺材的沉嚇了一跳,就聽有人說道:“嗯,這棺材夠沉的!”眾人把棺材緩緩的抬到院子裏,放在兩條板凳上。然後把爺爺的停屍床挪到最裏邊,才把棺材抬進來。眾人合力把棺蓋打開,把新做就的被窩褥子等壽物統統放進去。三姑抱了一個滿繡著“壽”字的枕頭放進棺材裏,看了一眼在旁邊拉扯褥子的媽媽說:“嫂子,把那銀元給咱達放鞋裏倆。”媽媽臉一沉說:“哪有銀元?!我沒見咱娘給過銀元。”三姑“哼”了一聲,把枕頭扔進了棺材裏,氣哼哼的走了,媽媽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把枕頭放在了頭部。鋪排好了之後就開始給爺爺移床了。此時的爺爺早已僵硬,真正的成了一具屍體,被眾人搓弄著從睡了幾十年的床上抬起,放進了要永遠睡著的棺材裏。不管他生前的房屋有多大、田產有多少、銀錢有多重、子孫有幾許,最終他還是睡在了這個幾尺見方的盒子裏-壽終正寢。棺材蓋要等到要埋的那一天才會合上、釘好,此時就靠在旁邊。弄完了這一切,屋裏一陣沉默,直到鬆哥等人告辭離開時屋裏才有了些許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