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用愛的眼睛看真情(1 / 2)

◆文/雨波

有些人情則像一個堅固的實心球,材料是真情,它隻能是贈送品,沒有價格,但很有價值,值得我們好好珍惜。

我第一次見到老叔,是在十歲的那年夏天,和爸爸一起回老家的時候。老叔站在大大的院子中央,見到了我,就欣喜若狂地跑過來抱我,結果我卻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那麼毫無遮攔的哭聲,使老叔感到尷尬不知所措,立刻放開了手。從那以後,老叔再也沒有抱過我,甚至從不靠近,他是怕我再被他的壞眼睛嚇著。他的右眼球,被一個很古怪的玻璃球體代替,像死魚的眼睛,圓鼓鼓地翻著,看上去可怕極了。那時的我還不知道,我的哭聲不僅僅刺痛了老叔的心,還揭開了爸爸的舊傷疤。

農村的鄰居熱情好客,知道爸爸回來,就紛紛過來看望,這使爸爸的探親也添了些衣錦還鄉的味道。大家一邊拍著爸爸的手,一邊就說起來:“將來有了出息,一定不能忘記這裏的人。”說著說著,不由自主地說到了老叔。“看你弟弟有多可憐,你能幫也幫幫他。”一說到此,爸爸總是顯得沉默,這樣的話不斷在耳邊重複,漸漸就有了不同的意味。

直到後來,聽到了爺爺和爸爸的談話,我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原來,老叔是因為爸爸才變成盲人的。大概在他們十五六歲的時候,爸爸生病高燒不退,老叔深夜走十幾裏地給爸爸找大夫,結果在回來的途中從山上滾了下去,剮瞎了眼睛。農村人迷信,都說那一夜陳家的孩子注定要有一個成殘疾,不是老叔翻下山變成盲人,就是爸爸發燒變成啞巴,結果是老叔代替了父親,他變成了獨眼瞎。

爺爺對爸爸說:“你帶他到城裏去吧,他總不能一輩子都跟著我們。當兵不行,去工廠當工人,人家還嫌他是個盲人。除了你,他誰也靠不上,你就幫幫他,再說,他也是因為……”話說到這裏,爸爸就扭頭幹別的去了。他這次回來,本來就是為了接老叔進城,可話經爺爺這麼一說,經人們這麼一議論,就完全變了味道,仿佛他是奪走老叔一切的人。似乎每個人的話裏都隱藏了這樣的含義:如果老叔不變成盲人,那個衣錦還鄉的人就應該是老叔,而那另一個走投無路、隻能一輩子種地的人應該是他。

老叔來到城裏之後,爸爸就到處奔波為他打聽工作。先是介紹他到瓜子廠當工人,老叔抱著鋪蓋去了,沒有一個禮拜就回來了。老叔被開除了,因為有人看見,他半夜起來拿著布袋偷瓜子。爸爸大發雷霆,罵老叔是個無賴,簡直是給他丟臉。都是脾氣暴躁的人,誰也不懂得謙讓,越吵越凶,直到爸爸高聲喊:“算我欠你,我一輩子欠你還不行嗎?”他們就誰也不再吵了,這句話像緊箍咒,勒緊了他們的痛處。

後來爸爸又把老叔介紹到朋友開的軋鋼廠,幫人家過磅。可是他去沒幾天,廠裏又開始丟東西。這一次,人家還沒說什麼,爸爸就首先懷疑到了老叔,把他領回了家,那時他們已經很少說話了,一說話就會大吵起來,他們之間的爭吵,就像齒輪間的沙礫,磨損著他們的親情,可是誰也不會停下來,靜一靜,想辦法把沙礫拿掉。爸爸對老叔那麼無能為力,對老叔的愧疚卻深深地壓著他,他總是重複著一句話:“誰讓咱欠他的呢!”

爸爸就這樣被愧疚壓得喘不過氣,仿佛他為老叔做的一切都不是為了老叔,而是為了償還那樣一筆心債。仿佛他們已經不再是最好的夥伴、朋友、親人,仿佛連接他們的隻有那一絲愧疚。老叔成了他的負擔,從最親的親人變成了最遠的人。老叔結婚的時候,我媽媽為他們做了被套和枕頭,可他都沒來道一聲謝。從老叔到運輸隊工作以後,爸爸就再也沒讓老叔來家裏吃過飯。爸爸說:“讓他結了婚有了工作,我欠他的也還得差不多了。”可是不久,爸爸就又欠了老叔一個人情。

那是一個冬天,爸爸體檢查出盲腸上長了一個瘤。醫生說是良性的,做了手術就沒事了。爸爸住院的日子,突然有一天,老叔訕訕地走了進來,也不吭聲,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吧嗒吧嗒地抽著煙。他不說話,父親也不會先開口,就像他們互不理睬的這些年,僵持已經成了習慣。後來還是爸爸忍不住,氣勢洶洶地問:“你來幹什麼?”老叔也不答話,隻是體貼備至,日日夜夜地陪伴,夜裏讓我們回去休息。偶爾出去買一些用品,回來拿一個小本子記呀記——他在記賬。有一次他出去之後,爸爸很生氣地對我說:“看到了吧,他把賬記得一筆是一筆,指望著將來和我算清楚呢!”說著,順手拿起那個本子翻,卻看到上麵寫著:“給哥哥買一副釣得樂漁具,給嫂子買一個廚寶,不能再讓她用涼水了……”原來,他是在我們說話的時候,聽到父親說想去釣魚,還說起媽媽的關節炎。爸爸不再說話,把頭扭到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