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做她,她自認做不到。
顧言雖在商場強硬如鐵,骨子裏卻始終是個極其正直的人。但此時此刻,如果強硬不過嚴齊,他便救不了她。
半晌,嚴齊輕輕揮了揮手,姿態看來有些疲倦:
“顧言,我還真是小看了你。”
蘇一諾轉頭地望向那個剛才沉默良久的男人。
他曾經是她在這世間最親密的朋友。當她孤身一人來到一個陌生國度時,是他給了她最初的溫暖和理解。的確,她一直活在他的算計之中,可他卻從未真正地傷害她。
她恍惚想起他們初識時的一幕幕場景。他帶她逛校園,去圖書館,去俱樂部,去舊金山,去紐約……他們在西部的火車上迎風大笑。回憶中是加州大片的陽光,滿眼是溫暖的薑黃色,身旁少年抬起的下顎有著海浪翻滾般的優美線條。
一晃多年,容顏猶在,心事如書。
他們都回不去了。
嚴齊抬起頭,望向蘇一諾。對麵的女人沐浴在燈影裏,鬢發微微有些蓬鬆,被燈光勾勒出淡金的輪廓,低垂的臉,可以看見鼻尖小小白皙一點,如同珠玉一般。她周身狼狽,可認真注視著他的目光,卻十分動人。
他以前也見過她認真的目光,但從來不是對他。
此刻,終於得見。
一瞬間四麵都似靜了靜,世界盡頭,內心深處,忽然聽見心弦微撥的聲音。
刹那間穿越萬裏,擴散至他的全部腦海。
他對她是什麼感情,他自己都說不清,比妹妹更親近,卻無關情-欲。他也始終不知道,今夜自己為什麼要將她擄來。也許就像顧言所說的,他想在她麵前揭穿顧言的真麵目,讓她知道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麼好人,顧言不過也隻是個自私小人……一如他自己。
說到底,不過是為自己的行為找出借口。
他始終不願她看低他。
房間裏很靜,燈光落在蘇一諾的發上,將緞子般的黑發反射出一片銀光,溫柔而炫目。嚴齊心中一片柔軟,不自覺地上前一步,伸手要去撫摸她的頭發。
蘇一諾的身子卻微微一僵,顧言摟著她肩膀的手也緊了緊,做出保護的姿態來。
嚴齊卻突然腳步一撤,退出三步開外。
他的身後,就是懸空的陽台。
“嚴齊,你……”蘇一諾欲言又止。
難道他想……
她心中微微一顫,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嚴齊卻隻微微笑了笑。那個微笑,沒有嘲諷,沒有戲謔,甚至沒有歡樂,隻有安詳和解脫。
蘇一諾心中的不詳之感越來越強烈。她知道嚴齊不是顧言,她和他認識那麼多年,知道他的性子明擺著就是“我死後管他洪水滔天”,最好全世界給他陪葬的那種。如今被顧言這樣一通話說下來,以他的處事方式,似乎隻有一個選擇了。
特別是剛才的那個表情,那完全是——老衲參透破紅塵的眼神啊我靠……
她雖恨他,卻絕無親眼送他去死的狠心。
嚴齊又退後了一步,手已經能夠到陽台的欄杆了。這個陽台位於房子的最高層,一旦落下去,絕無生還的可能。
如今唯有一計——
“好!姓嚴的,你去死吧!”
蘇一諾突然爆發的怒吼讓房間裏的兩個男人都顫了顫。
“你要自殺?你覺得自殺是最高貴最勇敢最含笑九泉的結束方式對吧?”她猛然坐了起來,惡狠狠地瞪著嚴齊,“對,自殺了你的麵子就回來了!自殺了你這麼多年苦心策劃的複仇大計就完美收官了!自殺了你過去做的所有事情就都一筆勾銷了!從此以後,我和顧言就可以縱酒高歌天天開香檳了!而你的養父,你的朋友,就全都能走著**的路,讓傻逼們無路可走的去苦逼了!”
她顫顫巍巍地站起身,抬手往陽台一指:“去吧!去死吧!”
顧言:“……”
顧言覺得他剛才苦心營造的悲壯決戰氣氛全毀。
嚴齊扶額歎了口氣:“其實我隻是想去自首。”
……
等到嚴齊被捆了個實打實丟到牆角後,蘇一諾終於有空去看顧言的傷。她小心翼翼地脫下他的鞋,撩起褲子,隻看到小腿處鮮血淋漓。
她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從多年前的拉斯維加斯,到敘利亞的戰火紛飛,再到如今的百裏相救,這個男人對她的愛比生死更闊大。
還有什麼不能原諒的呢?
“諾諾……”
抬頭,正撞上顧言深邃的眼。他靜靜地看著她,眼神溫柔如水,含著她看不懂的情。
半晌,他微微一笑:“我的腳好白。”
下一秒蘇一諾隻想把他從陽台上踢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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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後。
“……於是,從此,老爸和你媽媽就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兒子,怎樣,洶湧不洶湧?偉大不偉大?感人不感人?”
客廳裏,剛到家的男人正坐在沙發上第一百零八遍重複自己當年的英勇事跡。他身前的男孩長著一張包子臉,笑起來有淺淺的酒窩,眉宇間的神色和母親一模一樣。
“所以,你現在一定要好好學習,等長大後,寫一部你老爸英雄救美的史詩級巨著,就叫《風雪夜十萬危急古堡舍身救妻賦》。”
顧言正揚臂做擁抱夜空狀,突然有一隻小胖手拉了拉他的襯衣下擺:“可是老爸,那時候壞人已經放棄治療了,你又受了重傷,你們是怎麼回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