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得知這個消息,大喜過望。出於對進口產品和外國專家的信賴,他把羅邇娑婆接到宮內,提供一切設備、原料,請他配製仙丹。進口秘劑的效力果然比國產貨強烈多了,太宗服用之後,病情迅速惡化。
這兩年,他的痛苦並不隻是身體上的,由於高士廉、馬周、房玄齡的相繼離世,他經常會沉浸在濃濃的傷感中。
貞觀二十二年七月,房玄齡病重,唐太宗征召他到玉華宮來。唐太宗讓他勿拘禮儀,乘坐肩輿入殿。到禦座旁邊才讓他下來。這一刻,他倆已不再是君與臣的關係,而像兩個共曆滄桑的多年朋友,相對流淚唏噓。
太宗執意把房玄齡留在宮中,除不時探望以外,還令人時時彙報房玄齡的病情。聽說好轉則喜形於色,聽說加重則憂慮憔悴。
謹慎、順從了一輩子的房玄齡,在人生暮年卻對自己的做法感到害臊。他對兒子們說:“如今天下無事,隻有東征高麗一事沒有停止。建造戰船疲敝百姓,眾位大臣都不敢勸諫,我蒙受皇上的隆恩,明知其非而不說話,真是死有餘辜啊。”
於是,房玄齡向唐太宗上了一封與他以往風格迥異的奏疏,批評唐太宗不懂得適可而止,好大喜功。希望他能焚毀戰船,停止募兵,不要再發起對高麗的征伐。
唐太宗看過奏疏,並未加以評論,隻是找來高陽公主(房玄齡之子房遺愛娶太宗女兒高陽公主為妻),對她說:“你公公病得這麼厲害,還為了國家之事憂心忡忡啊!隨我去看看他吧。”
唐太宗又一次去探望房玄齡,握著他的手與他告別,悲痛不能自抑。當月二十四日,房玄齡病逝。
不得不承認,貞觀時代即將逝去,但大唐王朝還將繼續。
盡管唐太宗對李治的優柔性格感到過失望,但在最後的日子裏,他對太子的感情和依賴不斷加深。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必須盡快把李治培養成合格的大唐皇帝。
貞觀二十三年三月,經過一整個冬天的大旱,長安下了第一場春雨。十七日,唐太宗勉強支撐著病體,來到顯道門外,宣布大赦天下。這可以算是唐太宗最後一次上朝理政。二十三日,他敕令太子李治在金液門聽政,將所有軍國大事一並委托太子處理。
於是,太子每隔一日便在東宮處理政務,事情做完,就來到內宮侍候太宗服藥、用飯,時時不離左右。有時候,太宗命令太子暫時出外遊玩,太子也辭謝不出,十分孝順。太宗便在寢殿旁設置別院,讓太子居住。隻是每隔十天,太子會回東宮一次,與太師、太傅們講經論道。
自從被立為太子以來,李治各方麵的進步是有目共睹的。但這在唐太宗看來,還遠遠不夠。單純年輕的李治,根本不了解權術鬥爭的殘酷性,這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學會的東西。為了保證太子平安登基,坐穩皇位,唐太宗知道必須為他掃清一切可能存在的障礙。
有些人,必須毫不留情地清洗掉,而有些人,則必須經過嚴酷的考驗。
清洗與試煉。
貞觀二十二年七月十三日,華州刺史李君羨被處斬,抄沒其家。
他的罪名叫“勾通妖人,謀不軌”。換成今天的話說,就是勾結邪教組織,危害國家安全罪。根據有關部門對李君羨在華州工作期間的表現,這個罪名也不能說是完全在捕風捉影。
話說華州地方有個老百姓,名叫員道信,是個民間奇才。他能夠絕粒辟穀,不吃、不喝還精神得很。這個本事是怎麼得來的呢?
員道信說,這是由於他通曉佛法之究極奧義,才修煉出來的“功能”。一句話:信佛祖,有奇跡!
李君羨聽說這事,感到非常神奇,便把員道信請來刺史府中。大家知道,所謂辟穀,都是騙人的,生物不可能在沒有能量來源的情況下生存。但也不知道員道信使用了什麼妙招,居然沒讓李君羨看穿他的把戲,再加上天花亂墜一番忽悠,把個華州刺史說得一愣一愣的,當場拜師學法。
從這以後,大家就經常看到刺史大人畢恭畢敬地跟在員道信後頭,兩人沒事還老是支開旁人竊竊私語,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秘密。
後來,有人看不下去,就把這事捅到禦史那裏去了。禦史大人調查一番,上奏太宗說,“李君羨勾結妖人,圖謀叛亂”。太宗二話沒說,下令把李君羨給結果了。
李君羨身為政府官員,三觀不正,確實有不對的地方,但並不足以被處死。他之所以一下子就被處死,是因為他的小名兒起錯啦。
事情要從幾年前說起。那時候,李君羨還在長安工作,是左武衛大將軍,封武連縣公,主要掌管玄武門的宿衛工作,很有前途。
有一年,老天忽現異相,太白金星好幾次在大白天出現。太史令李淳風便非常敬業地對此事進行了占卜,看看老天爺有什麼話說。
聽到李淳風這個名字,喜歡中國傳統神秘學的同誌們一定感到如雷貫耳吧。相傳,李淳風和袁天罡兩人合著的那個什麼《推背圖》,是比諾查丹馬斯牛逼太多的預言奇書。現在很多人都考證出來,唐初之後的曆史事件,證實了很多《推背圖》中的預言。
這事我沒研究過,不過,撇開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不說,整部《唐書》中所推崇的天文學家隻有兩個,一個是一行和尚,另一個就是李淳風。
李淳風於唐初進入太史局,貞觀十五年遷太史丞,二十二年升為太史令。他在天文學上的成就主要有兩個,一是製訂《麟德曆》,二是在渾儀上增加“三辰儀”。
《舊唐書》把《戊寅》《麟德》《大衍》三種曆法當做是唐代三大標準曆書,其重要性不用多說。而渾儀是怎麼回事呢?
大家知道,我國古代有種天文儀器叫渾天儀。渾天儀又分為兩類,一種叫渾儀,另一種叫渾象儀。漢代張衡造的那個,就是渾象儀,主要功能是用來演示天象用的。而渾儀則側重於測量功能,最遲發源於戰國時期,在東晉和後魏有過兩次較大的發展。唐初還在使用後魏傳下來的鐵儀。
李淳風的主要貢獻是在銅製渾儀上增加一個“三辰儀”,即赤道、白道、黃道三儀的合稱。這東西的厲害之處是將赤道環和黃道環結合在一起,隻要把赤道環和二十八星宿的赤道位置對準了,黃道環和天球上的黃道就能自然對準,還能直接測讀天體的入宿度。再就是增添了月亮的軌道——白道。
李淳風的渾天黃道儀可謂是古代天文學上裏程碑式的成就了。
好了,天文學家李淳風對“大白天出金星”這事有什麼看法呢?他占卜的結果是“女主昌”。
唐太宗一聽,立刻又想起一件事來,當時民間風傳一本叫做《秘記》的預言書,上麵有一條說是“唐三世之後,女主武王代有天下”。這個傳言詳細多了,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唐三世,不就正好應在太子李治身上嗎?唐太宗頓時心裏十分鬱悶,這是有人要篡李家的位啊。不過,他也感到納悶,自古以來,有哪個女人封過王,當過皇帝呢?頂多像漢初呂太後那樣,借助外戚把持朝政罷了。
很快,唐太宗在無意間找到了這個“女主”。
話說有天唐太宗在宮中設宴,請眾位武將一起喝酒。在行酒令的時候,他讓每個人都說自己的小名。這次宴會,李君羨當然也參加了。輪到他的時候,他說:“我小名嘛,叫五娘。”
這麼個嬌滴滴的小名一報出來,唐太宗十分驚訝,然後笑著打趣說:“什麼女子,如此勇健?”
說完這話,唐太宗突然靈機一動,哇靠,那“女主”哪裏是什麼女人,不就是眼前這個“五娘”嘛!李君羨也是倒黴催的,不論官名,還是爵號,裏頭都帶個“武”字。連他的家鄉,也是洛州武安;連他的工作地點,也是玄武門。
事事都能對上啊。
唐太宗從此把李君羨當成了重點懷疑和防範對象,因為李君羨同誌工作也沒什麼過錯,唐太宗不能毫無理由地把他怎麼樣,隻好先把他調出中央,出任華州刺史。
所以說,當唐太宗終於抓到了李君羨的一點把柄時,怎麼可能不趁機把五娘同誌除掉啊?
但他心中的疑團並沒有完全解除。他偷偷去問太史令李淳風:“民間《秘記》裏頭的謠言,真有其事嗎?”
李淳風說:“臣仰稽天象,俯察曆數,可以肯定的說,這個人現在已經在陛下宮中出現啦,還是您的親屬。從今往後不過三十年,這人將王天下,把李唐子孫差不多殺盡。其征兆現已形成了。”
李淳風都說了,還能有假?唐太宗立刻著急了,說:“幹脆把疑似此人的家夥們都殺幹淨,怎麼樣?能避免嗎?”
李淳風不同意,說:“天之所命,人不能違也。注定能稱王的人是不會死的,隻是濫殺些無辜之人罷了。而且,再過三十年,那人年紀也挺大的了,應該會有些慈善之心,也許不會造成太大的災難。今天就算陛下成功地殺了那人,老天也許會再降下一個年紀小的,大肆發泄怨恨。恐怕陛下的子孫,到時連一個能幸免的都沒有了。這就是命,認了吧。”
唐太宗認不認命,咱就不知道了。不過,也許是再沒發現像李君羨那樣的嫌疑人物,他也就沒再過問這事。
這“女主武王”畢竟虛無縹緲,隻是個傳說,唐太宗還有更現實的嫌疑人需要對付。
貞觀二十三年四月,唐太宗搬到翠微宮靜養。
他身體是靜了,心裏卻一點也不靜。他知道自己撐不了幾天了,對身後事的憂慮也越來越嚴重,拚命思考著還有什麼危險被他忽略了。
幼主最怕先帝朝的功臣,特別是能文能武,戰績輝煌,為國家作出突出貢獻的大功臣。好在這幫老家夥,這幾年都凋落的差不多了。
長孫無忌應該沒問題,他是李治的親舅,李治也是因他力保才當上太子的。而且長孫無忌是個調和型人才,篡位這種需要果斷和野心的事,他沒有能力幹。
褚遂良是個文臣,還頗有點小心眼。關於這個缺點,除了編造謊言陷害劉洎,還有一件事也能體現出來。
虞世南是唐太宗欽定的“五絕”人才。五絕,一曰忠讜,二曰友悌,三曰博文,四曰詞藻,五曰書翰。
書翰就是書法。虞世南工於草、行,曾拜名僧釋智永為師。釋智永為啥這麼厲害?人家本姓王,是王羲之的第七世孫。
虞世南學書法的時候,把自己關在樓上,學成了才下來,用禿的筆頭有一大缸。所以說,他在唐朝的書法權威地位是公認的,很有發言權。
褚遂良的書法水平也很高。有次他找到虞世南,請對方點評一下自己的作品。一開始,褚遂良還挺牛氣,問:“某書何如永師?”
唐朝人喜歡自稱“某”。褚遂良這是問,我的水平比釋智永大師如何啊?
您這不是砸場子來了嗎?直接跟人家的師父比。虞世南不客氣地說:“我聽說他一個字值五萬錢,大人您的字能值這麼多嗎?”
褚遂良一想也是,又問:“跟歐陽詢比呢?”
歐陽詢也是個書法牛人,史上著名楷書四大家(歐陽詢、顏真卿、柳公權、趙孟頫)之一,曾提出書法“八訣”。有次路過一塊碑,在旁邊不吃不睡研究了三天,也是個刻苦癡迷的主。他的風格叫“歐體”,平正中見險絕之勢,當時和虞世南並稱“歐虞”。
虞世南說:“我聽說歐陽詢寫字根本不挑紙、筆,隨便用什麼破紙、破筆,都能寫出他想要的效果。大人您能行嗎?”
褚遂良一聽,惱了,憤憤地說:“既然如此,我還費心練字幹啥?以後不寫了!”
虞世南其實是個厚道人,一看傷了褚遂良的自尊,就安慰道:“如果你趕上手順,筆又好用,心情、時機什麼的又配合的話,你的字也特別值得推崇稱道!”
褚遂良一聽,立馬又樂了,開開心心地告辭了。
這樣的人,未免有點小家子氣。
所以,唐太宗不認為他會有篡位的野心。
再有就是李靖了。唐太宗一想到李靖,立刻就否決了他犯上作亂的可能。
想當年,李靖把突厥人打得個一蹶不振,讓唐太宗又歡喜又憂愁。喜的是心腹大患終於被解決,為此全國喝酒、吃肉狂歡五日(大脯五日);憂的是他功高蓋主,恐有不臣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