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鮮克有終(2 / 3)

這時唐太宗才猛然醒悟過來,說“朕罪斯人,則誰敢複言”,皇甫德參才逃過了一劫。事後,魏征無不痛心地說:“陛下近日不好直言,雖勉強含容,已不像以前那樣豁達了(非囊時之豁如)。”

為了遏製住唐太宗不容諫諍的發展趨勢,魏征在接下來幾年裏做了主動而頻繁的努力,希望能把唐太宗拉回到貞觀初年的狀態。

貞觀十一年四月,魏征上了一道《十思疏》,希望唐太宗能重新深入思考十個方麵的問題,原文就不引用了。其實這十思可以歸結於一思,即居安思危,思其終始。

貞觀十一年五月,魏征又上疏說:“陛下欲善之誌不及於昔時,聞過必改少虧於曩日,譴罰積多,威怒微厲。乃知貴不期驕,富不期侈,非虛言也。且隋之府庫、倉廩、戶口、甲兵之盛,考之今日,安得擬倫!然隋以富強動之而危,我以寡弱精之而安。安危之理,皎然在目。昔隋之未亂也,自謂必無亂;其未亡也,自謂必無亡。故賦役無窮,征伐未息,以至禍將身而尚未之寤也。夫鑒形莫如止水,鑒敗莫如亡國。伏願取鑒於隋,去奢從約,親忠遠佞,以當今之無事,行疇昔之恭儉,則盡善盡美,固無得而稱焉。夫取之實難,守之甚易,陛下能得其所難,豈不能保其易乎?”

唐太宗不是向來推崇以隋為鑒嗎?魏征這番話便抬出隋亡的教訓規勸唐太宗,在最後的滅亡真的到來之前,隋煬帝也是認為大隋江山固如鐵桶的啊。再說“取得天下”那麼難的事,陛下都完成了,守天下無非是尚勤儉,遠小人,多聽意見,聞過則喜。這比東征西戰,刀光劍影的打天下可容易多了,相信陛下一定能做到。

批評還不忘最後大加鼓勵,可見魏征之用心良苦。

在接下來的一年中,魏征每次有機會和唐太宗對話,都要想盡各種辦法重回這個議題,希望唐太宗能切實改過。

貞觀十三年五月,魏征又上了著名的《十漸不克終疏》,準確、尖銳、深刻地指出,唐太宗已失去勵精圖治作風,善始善終淪為空談。

唐太宗看完後,說:“我今天知道錯了,願改之,以終善道,不然,還有什麼臉和你相見啊。這個奏疏,我把它掛在屏風上,每天早晚都看看,也給史官複製一份,讓萬世後人都能知道君臣之義。”並賜給魏征黃金十斤,馬兩匹。

接受批評的態度倒挺好,行動上改了嗎?沒改,非但沒改,唐太宗還學了樣新本事——言行不一,文過飾非。聽到難聽的話,發怒的次數減少了,但行動上依然我行我素。

唐太宗玩花樣玩得太明顯,以至於魏征在貞觀十六年,去世前不久,不無憤怒地批評道:“臨朝常以至公為言,退而行之,未免私辟。或畏人知,橫加威怒,欲蓋彌彰,意有何益!”

魏征這話說得可謂一針見血:你看你變成什麼樣子了?天天嘴裏說一套,背後做一套。對臣子是嚇死膽小的,哄著膽大的,你當別人看不出來嗎?這麼做到底有什麼意義?

唐太宗還做了一件影響很壞的事。

話說貞觀十七年,房玄齡奉命監修國史,搜集了一大堆原始資料,其中便有太宗的起居注。

起居注是我國古代記錄帝王的言行錄,包括除了皇帝宮中私生活外的種種言行。傳說最早的起居注是漢朝漢武帝時的《禁中起居注》。到晉朝時,開始設立起居令、起居郎、起居舍人等官員專門編寫起居注。其後一直到清朝,各朝代都曾有起居注的撰寫。

起居注這東西一般不外傳,僅作為撰修國史的基本材料之一,所以今天流傳下來的很少。而為了保證記錄者能夠放心大膽的秉筆直書,這東西也不會給皇上看。

唐太宗的過人之處,便是他打起了起居注的主意,說什麼都要看一看。他找來兼任史官的褚遂良,說:“你記我起居注了吧,能給我看看嗎?”

褚遂良吃了一驚,說:史官記錄人君言行,那可是好事、壞事都記的。這樣可以使人君有所顧忌,不至於為非作惡。所以,從來沒有帝王看自己的起居注的,這是不成文的規矩。

太宗一聽,好家夥,肯定說我什麼壞話了吧,不然怎麼不敢讓我看?

於是,他問道:“朕有不善,你也記嗎?”

褚遂良說:“這是我的職責,不敢不記!”

旁邊的劉洎一聽太宗話頭不對,褚遂良又這麼直腸子,趕緊打圓場說:“就算褚遂良不記,天下人也都在心裏記著呢。”

由於褚遂良態度堅決,唐太宗這次就沒看成。過了一年,他又想起這事,非要看看不可。這次學精了,不找褚遂良,找膽小鬼房玄齡要。

開始他先明知故問:“前世史官所記起居注,都不讓當事人皇帝看,為什麼啊?”

房玄齡說:“因為史官不虛美,不隱惡,如果皇帝看了肯定會發怒,所以不敢獻給皇上看。”

太宗趕緊說:沒關係,給我看看,我保證不生氣。再說我看看自己以前的過錯,還可以引以為戒,將來不再犯同樣的錯誤嘛。

這時,諫議大夫朱子奢看不下去了,順著太宗的“邏輯”說:“陛下固然聖明,您看起居注倒沒啥大不了的。但是壞了規矩,如果後世不肖子孫也有樣學樣,看了起居注,想要飾非護短,那史官肯定要掉腦袋啦。”

好說歹說,唐太宗還是堅持要看,把房玄齡愁得沒辦法,隻好把起居注刪改成“實錄”給他看。此後,唐代帝王果然紛紛效法,破壞了為數不多能對君王起到監督、牽製作用的傳統。

既然唐太宗不樂意聽逆耳忠言,很多臣子們便乖乖閉了嘴。特別是貞觀後期,當耿直之臣逐漸凋謝之後,唐太宗舉動自專,不聽意見的情況更加嚴重了,對自己的要求也就不那麼嚴格了,特別是在生活作風上。

享樂主義。

唐太宗對於崇尚節儉和愛惜民力,前後態度有著令人感到恐怖的反差。比如,“勞弊之事,誠不可施與百姓”與“百姓無事則驕逸,勞役則役使”這兩句話,看著像是一個人說的嗎?

唐太宗在個人享樂上,主要有下列幾個大的方麵。

一、大興土木。

貞觀伊始,唐太宗力求節儉,曾一再下令不準營建宮殿。然而,貞觀四年,太宗就想親自到洛陽去,修複洛陽宮。

咱們還記得,洛陽在隋朝時稱東都,是隋煬帝常常落腳的地方,因此在洛陽修建了規模巨大的豪華宮殿和著名的西苑。在隋末的戰亂中,洛陽宮變得破敗不堪,唐初也一直無暇修複。

貞觀四年,社會經濟有了一些好轉,唐太宗再也按捺不住修複洛陽宮的熱情,下詔推行此事。當時,張玄素認為此舉是“承凋殘之後,役瘡痍之人,費億萬之功,襲百王之弊”,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的舉動,措辭非常激烈。

那個時候,唐太宗還比較能夠聽進去直率的意見,便作罷了。不過他也沒閑著,在接下來的一年時間,修建了仁壽宮(後稱九成宮)。仁壽宮剛一修好,唐太宗又下令修洛陽宮。

這一次,戴胄進諫表示反對,唐太宗當場表揚了戴胄敢於直言的精神,然後呢,照修不誤。這一修修到貞觀八年還沒竣工,引得皇甫德參說了“修洛陽宮,勞人”那句話。

結果太宗也沒聽。不僅如此,當洛陽宮被全麵修複之後,唐太宗於貞觀十年又在洛陽地區增造了一座飛山宮。

在長安及其他地區,唐太宗也是驅使兵丁,大征徭役,到處興建宮殿。驪山的翠微宮、宜春的玉華宮、汝州的襄城宮,一座座離宮、別館相繼竣工。規模越來越大,建築越來越豪華。由於大興土木,徭役不斷擴大,人民不堪役使,便砍掉自己的肢體以圖逃避徭役。唐太宗便在貞觀十六年七月下旨:自今有自傷殘者,據法加罪,仍從賦役。

二 、寶馬、雕弓、美人香。

唐太宗曾經說過,平生所好,名馬、弓刀、美女而已。

晚年,他一反過去杜絕宮中靡費的作風,不惜動用大量人力、物力,極力追求寶馬、奇珍。比如:“求駿馬於萬裏,市珍奇於域外”,“難得之貨,無不遠臻,珍玩之作,無時能止”。

長安及全國各地奉命督造皇宮器物和諸王、妃、公主的服飾,十分華麗。和初唐時的簡樸作風,已不可同日而語了。在宮廷中服役的百工,在期滿後,仍然不準回家,還要留下來繼續為皇帝和貴族製造奢侈日用品。服徭役的人們往往“兄去弟還,首尾不絕,遠者五六千裏,春秋冬夏略無休時”。

在新、舊唐書的後妃傳中,太宗的後妃中被單獨立傳的,隻有長孫皇後和徐賢妃二人。此外,史書中還零星提到過楊妃、陰妃、韋妃、王氏、楊氏、燕妃和武才人等。其中楊氏是李元吉的妻子,被唐太宗收入後宮。

看起來好像沒多少,但不要忘了在以男性為主導的曆史中,女人通常是沉默的。特別是唐朝,我們知道唐高祖李淵有二十幾個兒子,可關於他的後妃情況,隻有發妻竇氏被記了寥寥幾筆,甚至連名字都沒有。

唐朝的後宮製度沿襲隋製,除了皇後之外,還有貴、淑、德、賢四妃,為正一品夫人;之下有昭儀、昭容、昭媛、修儀、修容、修媛、充儀、充容、充媛各一人,為九嬪,正二品;婕妤九人,正三品;其下有美人九人,正四品;才人九人,正五品;寶林二十七人,正六品;禦女二十七人,正七品;采女二十七人,正八品。

唐太宗究竟有沒有填滿後宮建製呢?貞觀時期李百藥上疏時說過一句話為我們提供了旁證,“無用宮人,動有數萬。”可見唐太宗不僅用光了後宮名額,還超額了不少,沒用的有數萬,有用的是多少呢?

三 、嗜獵如命。

唐太宗搜求名馬、刀弓,自然不是拿來觀賞的,而是用來打獵的。對於他對田獵的熱愛,其實我本人是表示理解的。

騎射之藝,本來就是唐太宗之所以成為唐太宗的必要條件,有了這項絕技,才有當年衝鋒陷陣、信心百倍的大唐秦王,這是他身上不可分割的本質性的特點。縱觀唐太宗一生所進行的征戰,在貞觀之前的統一中原戰爭中,多數關鍵戰役他都親自參加了,並身先士卒的;而登基之後的平定邊疆戰爭,則由唐朝各位武將領兵進行,唐太宗則高居廟堂,遠離戰場。

也就是說,唐太宗是沒有什麼施展技藝的機會了。也難怪他把很大一部分心思花在詩文和書法上麵,以至於取得相當不錯的成就。但是,他必定也曾無數次夢到自己馳騁沙場,力敵萬人的酣暢淋漓。那麼,不打獵,他還有什麼機會去碰他熱愛了一輩子的弓、馬呢?還有什麼機會能模擬當年熱血沸騰的感覺呢?

如果能做到有節製的田獵,也不失為一個放鬆身心的娛樂方式。

唐太宗跟臣子說:“你們都上封事說我遊獵頻繁,可當今天下雖無事,但武備不可忘。我隻不過有時和左右在後苑打打獵,又沒做一件擾民的事,擔憂個什麼勁?”

可事實上,宿衛玄武門的衛士,一年中有兩個月要充當他的圍獵助手;他的遊獵地點,也遠不止限於皇家苑囿。

從貞觀四五年起,唐太宗開始了頻繁田獵。之所以說頻繁,是因為早在貞觀四年年底,就有看不慣這事的臣子對他提出了尖銳的意見。

當時,諫議大夫穀那律,隨從太宗出獵。路上遇到大雨。太宗卻興致不減,穿上油衣(相當於雨衣吧),繼續打獵。可沒過多久,油衣就開始滲水,搞得他一身濕漉漉的,非常難受。

唐太宗便問穀那律說:“怎麼才能讓油衣不漏水啊?”

穀那律說:“如果用瓦片作油衣,那肯定就不漏了。”

這不是弱智,這叫諷刺。

唐太宗那麼聰明,當然聽出來這是什麼意思,於是賞賜了穀那律五十段帛和金帶,作為對他敢於諷諫的獎勵。

可是,唐太宗並沒有停止遊獵,屢屢用各種借口為自己辯護。甚至在打獵時遇到危險,也沒讓他放棄這個愛好。

話說貞觀十一年十月,唐太宗在洛陽苑圍獵,突然有一群野豬從樹叢中冒出來,他拉弓放箭,一連射倒了四頭。這野豬也被逼急了,有一頭就朝太宗撲過去,差點沒咬著他的腿。這可把隨從大臣嚇得不輕,民部尚書唐儉趕緊跳下馬去,撲到野豬身上與之搏鬥。趁這個工夫,唐太宗拔出劍來,刺死了野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