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酒喝完,公主覺得大有麵子,還沒等薛萬徹上馬回家,就派人叫他同乘一輛車,小兩口甜甜蜜蜜地回家了。
這些趣事所展現的,不止是唐太宗的賞罰原則,更將他對臣子們的感情表露無遺。而唯有真正的感情,才能換來真正的忠誠。
四、質量第一,數量第二。
德與才,有時候就像魚和熊掌一樣不可兼得,而唐太宗似乎不是個隨意妥協的人,一直堅持他自己的標準——德才兼備。
貞觀二年,他曾對侍臣說:“用非其人,必難致治。今所任用,必須以德行學識為本。”貞觀六年,他和魏征又詳盡討論了這個議題。
太宗說:“王者須為官擇人,不可造次。”
魏征表示同意,說:“知人之事,自古為難,故考績黜陟,察其善惡,今欲求人,必須審防其行。若知其善,然後用之,設令此人不能濟事,隻是才力不及,不為大害,誤用惡人,假令強幹,為害極多。但亂代唯求其才,不顧其行,太平之時,必須才行俱兼,始可任用。”
魏征這段話是強調人才德的一麵,認為在太平之世,首先應該考慮的是一個人的道德水平。唐太宗對此表示讚同,也一直嚴格執行這條政策。
有一次,他親自麵試考察各州郡舉薦的十一個人,結果發現水平低劣,便十分生氣地將他們打發回鄉,事後嚴厲懲處了主事官員。
機構臃腫、人浮於事、效率低下等現象,直到今天也很常見,算是封建官場的餘毒吧。不過,在唐太宗一朝,此類現象得到了較為有效的遏製。
貞觀元年,唐太宗告誡房玄齡說:“致理之本,唯在於審,量才授職,務省官員。故書稱‘任官唯賢才’,又雲:‘官不必備,唯其得人。若得其善者,雖少亦足矣,其不善者,縱多亦奚為?’古人亦以官不得其才比於畫地做餅不可食也。”
當年十二月,唐太宗再次向房玄齡強調:“官在得人,不在員多”,並命令房玄齡大舉裁員。把原來七千多文武官員縮減到六百四十三人,淘汰率超過了90%,可謂古今罕有。
此外,唐太宗明文規定:“凡職事官(經辦具體事宜的),年七十以上應致仕。”這個規定顯得具有劃時代的先進性。大家知道,老人政治一般帶有不思進取的暮氣,嚴重時還會走上匪夷所思的道路。比如大家最熟悉的三國故事,那位被讚譽為“生子當如孫仲謀”的孫權,一世英雄,老年時卻多疑、荒唐,造成孫氏內部自相殘殺的慘烈局麵。
五、對宗室從嚴要求。
小企業和大帝國,都難免有一種傾向——任人唯親,親戚的親。正因為這個傾向會給企業帶來管理上的困難,現代公司,哪怕是民營的小企業,一般來說,都會注意避免吸收親戚進來工作。
但是,皇上可做不到這一點,哪怕是唐太宗也不行。唐帝國這間公司裏必然有一堆的親戚,用曆史術語說,就是宗室和外戚。
大批宗室的存在,並非沒有益處。封建君主以“家天下”為最高利益,分封子弟,作為皇帝的藩屏,以保皇祚綿長。
武德年間,唐朝立國不穩,高祖李淵便廣封宗室以穩定時局。唐太宗一即位,便對這種做法提出了質疑。為了從曆史中吸取足夠的教訓,他委托魏征輯錄古代帝王子弟的成敗之事,寫成《自古諸侯王善惡錄》賜給諸王。
唐太宗對宗室的基本處理原則大約有三點:一是從才學和德行上從嚴要求;二是避免宗室憑借身份搞特殊;三是避免親戚間搞小集團。
針對第二點舉個例子吧。武德九年,李世民剛當上太子時,舉行了一次麵定功臣爵邑的活動。最後的結果讓淮安王李神通相當不滿意,因為房玄齡等人的爵位在他之上。
他提出抗議道:“臣舉兵關西,首應義旗,今房玄齡、杜如晦等專弄刀筆,功居臣上,臣竊不服。”
唐太宗則義正詞嚴地指出:“義旗初起,叔父雖首倡舉兵,蓋亦自營脫禍。及竇建德吞噬山東,叔父全軍覆沒;劉黑闥再合餘燼,叔父望風奔北。玄齡等運籌帷幄,坐定社稷。論功行賞,固宜居叔父之先。叔父,國之至親,朕誠無所愛,但不可以私恩濫與勳臣同賞耳!”
李神通參加革命比房玄齡要早,又身為宗室成員,但李世民並不看重這些,他唯一的根據,就是客觀的功績大小。
諸將看到如此,都互相說道:“陛下至公無私,連淮安王尚且自討沒趣,咱們怎麼敢不安其分。”
唐太宗通過務實靈活的人力資源政策,組建並維持著一個陣容豪華的工作班子。他帶領著這批名士、賢臣,創造出了風靡曆史市場的名牌產品——貞觀之治。
清靜無為,以隋為鑒。
“以隋為鑒”是唐太宗與臣子們反複討論的主題。
李世民在隋朝生活過十幾年,他體驗過大隋帝國海內殷富、四方臣服的盛況,也親曆了它慘烈迅速的崩潰過程。
唐太宗始終認為,隋煬帝對國家的速亡負有不可推卸的首要責任:一是他大興土木,營建不休;二是他對奇珍美色搜求無已。李世民清楚地記得,他第一次見到隋宮中“美女、珍玩,無院不滿”的景象時的巨大震撼;三是楊廣窮兵黷武,徭役不斷。對百姓役使太甚,終至身戮國滅,為天下笑。
親身經曆和見聞,讓唐太宗總結出一個真理:王朝氣數雖有天命,但“福善禍淫,亦由人事”。說白了,王朝興衰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國君的賢愚明暗。
唐太宗對自己的二世身份尤為敏感,史上最著名的二世王朝,秦朝和隋朝,都沒逃過盛極一時卻二世而滅的命運。它們有個共同的特點——國君特別能鬧騰,幾乎無一日無事。於是,唐太宗在和君臣不斷討論、不斷修正的過程中,逐步形成了“清靜無為”的統治思想。其核心理念是“靜之則安,動之則亂”,“無為而化矣”,“帝王為政,皆誌尚清靜,以百姓之心為心”。
既然是統治思想,那肯定是帝王、官員等管理者用來處理與被統治者,也就是基層人員的關係的原則、方法。具體說來,包括三個方麵的內容:一是偃武修文;二是戒奢從儉;三是輕徭薄役,恢複生產。
一、偃武修文。
李世民自認“少從戎旅,不暇讀書”。又認為史上撥亂反正之主,一般都年逾四十,跟他們比起來,自己實在太年輕了,對於坐江山經驗不足,知識儲備不夠。
為了迎頭趕上,唐太宗每天罷朝回宮,都要安排一段讀書時間。往往一讀就通宵達旦,廢寢忘食。所謂“崇文時駐步,東觀還停輦,輟膳玩三墳,暉燈搜五典”。貞觀年間,他下令房玄齡和魏征主持修撰史書,修成《晉書》、《周書》、《北齊書》、《梁書》、《陳書》和《隋書》,數量上占二十四正史的1/4,而在修《晉書》時,唐太宗還玩票為晉宣帝、武帝本紀和陸機、王羲之兩篇列傳寫了後論,使得《晉書》曾一度被題為禦撰。
此外,貞觀初年武官多文官少,這也是北魏以來武將開國的傳統使然。針對這個情況,王珪向李世民進言說:曆代塚宰,無不精通一經,而近代重武輕儒,必然造成風氣的破壞。唐太宗對此深以為然,便有意識地多提拔一些“學業優長,兼識政體”的官員。得閑時,經常把他們叫來開座談會,“共觀經史,鑒前代成敗事”。
太宗的偃武修文還擴展到了音樂、舞蹈藝術上。有次他大宴群臣,席間奏起了《秦王破陣樂》,這是當年和劉武周幹仗前後那段時期,秦王軍中的流行樂。太宗的第一反應是回憶起金戈鐵馬的往事,臉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可過了一會兒,他說:“可惜這套曲子是軍樂,缺少文德之雍榮啊。”
當時封德彝還活著,聞言趕緊奉承道:“陛下以神武平海內,豈文德之能比?”
太宗當即答道:“戡亂以武,守成以文。文武之用,各隨其時。你的話說得太離譜了吧。”封德彝馬屁沒拍成,鬧了個灰頭土臉。
後來吧,這首《破陣樂》被改編成了《七德舞》。太宗還覺得不過癮,自己提筆填了一篇“功成慶善舞辭”,編成《九功舞》,專頌文德,與象征武功的《七德舞》相對。因為古有“文洽九功,武苞七德”的說法。
有意思的是,每逢演奏這兩首樂曲,奏到《七德舞》,魏征便“俯首不視”,演到《九功舞》,魏征才抬頭認真欣賞。可見魏征為了支持,也為了不斷提醒太宗,在很多細節方麵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二、戒奢從儉。
唐太宗在位的大部分時期,尤其是初期,非常注意節製自己的個人享受欲望。
他即位後,住的還是隋朝的宮殿。隋宮本是豪華壯麗的,但曆經十幾年戰火和風霜洗禮,大多有些破舊。當然,住應該還是沒問題的,隻是沒那麼光鮮。太宗就想湊合湊合,先不搞裝修什麼的。
太宗從十六歲便過上了軍旅生活,長年風餐露宿,很年輕就患上了“氣疾”。說是畏涼畏濕,聽著有點像風濕關節炎。貞觀二年,有臣子奏請,為了陛下健康著想,不如先“營一閣以居之”。太宗考慮良久,答複道:朕有氣疾,的確不宜居潮濕之宮,可想到破土動工新建宮室,總覺得靡費良多。昔日漢文帝有起露台的念頭,因為吝惜要耗費十家之產而作罷。朕功德比不上漢帝,花費要是比他多,哪裏是君臨天下,撫愛子民之道啊。
後來,唐太宗還放出宮女三千人,任其嫁娶。為了促進生民繁衍是一方麵,另一方麵,大概也是為了省錢吧。
作為富有四海的帝王,誰不想過得舒服、豪華點呢?唐太宗也是人,長期實行節儉,未免有鬆懈動搖的時候。貞觀四年,社會經濟有了些好轉,他打算巡行洛陽,便下令修複那邊的乾元殿。
張玄素看到了危險的苗頭,極力勸阻,說經濟尚未完全恢複,不應該急於修飾宮殿,役使百姓。唐太宗聽了有點兒不高興,我平時都那麼摳門了,就修一個殿,你至於這麼激動麼?
張玄素一看主上不采納自己的意見,立馬祭出了一招殺手鐧:陛下要真這麼做,那簡直比隋煬帝還殘暴,人家花錢是因為有錢,您沒錢還要花!
“隋煬帝”三個字對於唐太宗來說,具有咒語般的魔力,他一想到隋亡的教訓,就極力克製自己,下令停工。
總的來說,在自己的自覺和群臣的幫助下,貞觀初年,唐太宗基本沒有修建什麼大型的土木工程。當洛陽發大水,百姓房屋被衝垮時,他還拆掉了洛陽的一些宮殿,把建築材料分發給災民修繕房屋。對洛陽宮被水衝壞的部分,隻稍微清理了一下,並趁此廢棄了明德宮和飛山宮的玄圃院,資助災民。
唐太宗不但自己節儉,還把風氣推廣到整個社會,尤其是貴族、高官階層。當時,第宅、車服、婚嫁、喪葬超越製度者,“宜一切禁斷”。
貞觀初年崇尚節儉的大臣也不少,比如戶部尚書戴胄住的簡直是危房(居宅弊陋),死的時候“寂享無所”。尚書右仆射溫彥博,家貧無正寢。用今天的話說,連個主臥都沒有,死時便在偏屋裏停柩。至於魏征,更不能落後了不是?他家裏沒有客廳。有次生病,太宗去探望他,一進門連連歎息,命朝廷出資給他修修屋子。魏征最後死時,叮囑家人用“布被素褥”下葬。
三、輕徭薄役,恢複生產。
武德九年八月,太宗剛一即位,便免除了天災人禍最為嚴重的六個州的兩年租調(租,田租;調,繳納紡織品),其他地區則免一年。
貞觀元年二月,下詔男二十,女十五以上未成家者,由官府出麵給他們速配,“以禮聘娶”。實在窮得結不起婚的,官府責成鄉裏富人和親戚資助。裸婚的同誌們,羨慕吧?
二年三月,太宗拿出自己的私房錢(宮中資財),幫助百姓贖回以前因饑荒而賣掉的孩子。
每當發生自然災害時,太宗就派出特使賑濟災民,根據具體情況安排饑民到豐區就食。盡管救濟並不能完全解決問題,但百姓很少有什麼怨言,沒因為天災、饑荒鬧出治安事件。
唐初修建了不少促進農業的水利工程,比如:高祖武德年間,同州治中雲得臣便在韓城從龍門引黃河水,灌溉六千餘頃田地;貞觀七年,太宗在夏州朔方開鑿延化渠,引烏水入庫狄澤,灌溉麵積二百餘頃;貞觀十年,汴州陳留縣令劉雅開觀音陂,溉田百頃;貞觀十一年,揚州大都督李襲譽在江都引雷陂水,築勾城塘,灌溉八百餘頃,等等。
貞觀初年,國家窘困。特別是山東、河北一帶的發達地區,在隋末唐初的混戰中,遭受到嚴重的破壞。直到貞觀六年,這裏仍可見荒涼凋敝的景象:“萑莽巨澤,茫茫千裏,人煙斷絕,雞犬不聞”。
唐太宗通過推行均田製和租庸調製,並身體力行推廣節約的風氣,使得遭受破壞的國家經濟得到了大幅度的恢複。貞觀八九年間,唐朝首次出現了百姓豐衣足食,夜不閉戶、道不拾遺的社會景象。到貞觀十六年時,太宗普查物價,發現主食粟米的價格為一鬥五錢,而特別富饒的地區僅為一鬥三錢。
據史書記載,貞觀年間,“官吏多自清謹……王公、妃主之家,大姓豪猾之伍,皆畏威屏跡,無敢侵欺細人。商旅野次,無複盜賊,囹圄常空,馬牛布野,外戶不閉。又頻致豐稔,米一鬥三四錢,行旅自京師至於嶺表,自山東至於滄海,皆不糧,取給於路。入山東村落,行客經過者,必厚加供待,或發時有贈遺。此皆古昔未有也”。
當時,社會治安情況好到難以置信。拿貞觀三年來說吧,全年全國判死刑者僅二十九人,幾乎實現了封建社會法製的最高夢想——“刑措”。即可以把刑律放在一邊不用,因為用不著。當然,唐朝的法律是十分完備的,貞觀元年正月,唐太宗命令長孫無忌、房玄齡等人本著“用法務在寬簡”的立法原則,參照隋朝《開皇律》、《大業律》,對本朝的《武德律》進行修訂和完善。這項工作共耗時十年,修成時改稱《貞觀律》,又稱《唐律》。
話說回來,單就物質水平來講,貞觀年間未必超過隋朝大業初年的繁華景象,也許還不如。按人口這個硬指標來看,大業極盛時期,全國人口多達九百萬戶,四千六百多萬人。而唐初僅剩下三百多萬戶,直到武則天末期,曆經七十年休養生息,也隻恢複到三千七百多萬人。
再從社會穩定來講,從隋文帝後期到隋煬帝前半段,隋朝基本沒有什麼大的對外戰爭,一派歌舞升平。而貞觀時期,大型對外征伐屢次發生,武德年間就更不用說了。
再從風調雨順來講,整個貞觀年間的自然災害,比隋朝大業年間隻多不少。據史書記載,貞觀元年六月,山東諸州大旱;八月,關東、河南、隴右諸州遭受霜凍,關中大饑(無糧為饑,無菜蔬等為饉);二年,天下蝗災,河南、河北霜凍;三年,關內諸州旱,天下大水;七年八月,山東、河南三十州大水;八年七月,山東、河南、淮南大水,隴右山崩……總之連年鬧災,一直持續到貞觀十三年,太宗執政期已過去一大半的時候。
貞觀之治,其實遠遠沒給百姓帶來物質極大豐富,娛樂多姿多彩的生活。換言之,貞觀年間不是一個能夠花天酒地,夜夜笙歌的時代。
可為什麼貞觀之治能夠得到那麼高的讚譽?憑什麼說這個時期千古未之有也?
也許你可以擺出很多理由,而作者想得很簡單,因為貞觀是一個樸實、正義和追求崇高理想的年代,是一個少年般的朝氣時代。它一掃兩晉南北朝那頗有點犬儒主義的浮華、荒誕氣氛,它推崇一切積極向上的東西,它不會嘲笑你的憂國憂民和胸懷天下是“偉光正”式的裝逼。
無常的突厥人。
唐太宗登基後,工作重心從開國轉移到守成,用心推行文治,但縱觀他一生,始終和沙場征戰有著宿命般的糾纏。貞觀年間,唐朝依次取得了對東突厥、吐蕃、吐穀渾、高昌、焉耆、西突厥、薛延陀、高句麗、龜茲用兵的勝利,為大唐近三百年基業奠定了牢固的基礎。
讓我們先把時鍾倒撥回武德七年八月。
你應該記得,那時東突厥頡利、突利二可汗曾舉國入寇唐朝,騷擾忻州、並州、綏州,進逼豳州,強烈地驚動了長安,以至於高祖動起了遷都的念頭。在秦王李世民的勸說下,才放棄了這個想法。
話既然說出來了,秦王少不得再赴沙場,領兵開進豳州,與突厥部隊遙相對峙。八月十二日,突厥兩位可汗帶領一萬多精騎兵繞道豳州城西,在五隴阪擺開軍陣。唐軍將士因在連日秋雨中跋涉而疲憊不堪,軍用器械也多有損壞。見此情景,人心不禁動搖,驚恐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