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列王紛爭(3 / 3)

又過得幾日,前次被俘的陝州總管於筠實現了勝利大逃亡。他逃回李世民軍中,又帶來了敵軍藏身之處的情報。李世民率軍直撲介休,與宋金剛展開了最後的決戰!

宋金剛出介休西門,將餘部兩萬人倚城布陣,南北陣列七裏。李世民派出徐世勣打頭陣。現在,徐世勣已經正式變為李勣了(賜姓李,避諱李世民之“世”)。

李勣與敵軍接戰,隻一會兒便佯敗退卻,宋金剛催動大軍追擊。忽然,一支人馬從宋金剛背後掩殺過來,正是秦王李世民親率的精騎。隻這一場衝殺,便斬敵三千餘人。

宋金剛無奈,帶領輕騎逃走。李世民縱馬追擊數十裏,一直趕到了張難堡。此時,宋金剛已經逃走。李世民便來到城下,脫去盔甲,與守城的唐浩州總管樊伯通、張德政相見。

據說,樊、張二人見到領導那是相當地激動,又哭又笑又叫。李世民的左右趕緊上前說,秦王兩三天沒吃飯了,你倆趕緊弄點吃的來是正經事兒。

宋金剛逃得沒影了,尉遲敬德收拾殘部退守介休。李世民沉吟半晌,決定不打了。他派出宗室李道宗和宇文士及前往介休勸降,尉遲敬德和尋相考慮了一下,便以介休、永安二城降唐。

李世民十分高興,當即任命尉遲敬德為右一府將軍,仍令他領原來的八千將士,與各營相雜處之。老將屈突通怕尉遲敬德謀反,屢次向李世民提出警告,李世民不以為意,對尉遲敬德表達了充分的信任。

這份信任,將在大約七年後,救得李世民的性命,並幫李世民掙來一份巨大的產業,這是後話了。

接下來的事情沒什麼好說的,劉武周失掉左膀右臂,放棄並州逃到突厥地界。宋金剛收集殘眾,欲待再戰,可眾人不肯相從,於是他也帶著數百人逃奔突厥。

要說這突厥也挺有意思,武德三年,他們又拋棄了劉武周,轉而支持唐朝,處羅可汗還讓弟弟步立設率兩千騎兵前來協助。宋金剛想逃亡上穀,被突厥兵抓獲腰斬。不久後,劉武周也被突厥人殺掉。他們任命原在劉武周手下擔任內史令的苑君璋為大行台,統領劉武周殘部,繼續駐守馬邑,並派鬱射設督兵,協助鎮守。

從處羅可汗執意留下部將特倫勒,使突厥兵戍守石嶺關以北重要關卡,並聲稱這是在幫助唐檢校並州總管李仲文來看,突厥人恐怕並非出於一片好心。

不過,現在的唐朝和秦王李世民,還沒有精力去拆穿突厥人的小伎倆,因為在東方和北方,唐朝的兩個強大敵人依然健在——王世充和竇建德。

平民稱王竇建德。

武德三年(公元620)七月,秦王李世民奉命出關,東征王世充。作為戰略配合,李淵派說客拉攏長江下遊的義軍首領杜伏威,招降了據有幽州的原隋朝總管羅藝,又派河間王李孝恭率軍出巴蜀,下長江,直逼江陵蕭銑。東南西北都打下了埋伏,王世充被裝入了一個大圈子裏。

李世民這一次帶出來的唐軍,是一支保障充分、凶猛善戰的強大軍隊。因為在出發之前,唐朝在關中實行了類似軍屯的改革,設置十二軍,每軍主將、副將各一人,把軍事訓練和農業生產結合起來。既為前線提供兵源,又提供糧草。因此,李世民完全有把握打一場盛大的攻堅戰。

七月二十一日,李世民到達新安,派羅士信率領前軍進圍慈澗。王世充不敢怠慢,派兄弟、子侄把守要地,親自統帥三萬兵馬救援。

戰鬥進行了幾天,李世民帶一支輕騎隊前去偵察王世充軍情,沒想到突然遭遇大隊敵兵,反被對方包圍。

這一場突圍戰打得甚是艱苦,好不容易殺出重圍後,李世民滿臉都是汗水和塵土。回到營門時,守門軍士居然認不出他是誰了,直到他脫下鎧甲自明身份,方才得以回營。

但這次投石問路是絕對值得的,擒獲鄭軍左建威將軍燕琪倒在其次,關鍵是李世民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情報,開始有條不紊地部署戰鬥。

第二天,他便率領五萬軍隊直逼慈澗,王世充棄城逃跑,準備回到洛陽打守城戰。顯然,王世充采取的是壯士斷腕的打法。

李世民沒有客氣,在占領慈澗後,立刻把王世充在洛陽外圍設置的一條條如章魚觸手般的防線都給掐斷了。到了八九月間,唐朝懷州總管黃君漢切斷河陽南橋,降服堡壘二十餘個,並擊退了王世充太子王玄應的反擊;唐將劉德威包圍河內,襲擊懷州,據其外城;行軍總管史萬寶進駐壽安的甘棠宮;上穀公王君廓從洛口截斷鄭軍糧道,攻陷軒轅關,長驅至管城……

如此一邊倒的形勢,讓處於鄭王管轄下的州縣長官們喪失了信心,很多人不等唐軍打來,便紛紛歸附。一時間,大約三十多個州縣降唐。

到次年二月時,王世充陷入了人生的低穀,他侄子王泰放棄河陽逃走;懷州刺史陸善宗以城投降;太子王玄應自虎牢關護送糧草,被唐將李君羨消滅;保衛洛口的單雄信,被王君廓圍困,率眾下苦苦支撐,但當李世民親率五千步騎來增援時,這位悍將也崩潰了,棄城逃走。

眼看著李世民率領大軍浩浩蕩蕩開到了洛陽城下,王世充沒辦法,便出城到洛陽西北的青城宮去,隔水向李世民喊話:“唐在關中,鄭在河南,井水不犯河水,各當各的皇帝。我一次也沒打過你,你舉兵跑來作甚?”

李世民讓王世充的老同事宇文士及答話,宇文士及張口就來:“四海皆仰皇風,唯公獨阻聲教,為此而來!”

為什麼?因為你堵在了唐朝東進、南下的統一路上,你的存在本身就是過錯。

估計王世充也知道,這種事問了也是白問,於是他低聲下氣道:“咱們息兵講和不好嗎?”宇文士及照本宣科:“奉詔取東都,領導不讓俺們講和。”

欺人太甚!

王世充真想破口大罵,但情緒發泄對事情毫無幫助。於是,他化悲憤為動力,默默回到洛陽,嚴密布置城防,準備殊死抵抗。

一時間,雙方僵持了起來,李世民打不進城去,王世充也殺不退敵兵。日子一天天過去,李世民也不著急,按部就班地安排戰鬥,偶爾休戰便去周圍偵察地形,實在閑了,就去山裏打打獵。工作,休息,娛樂都不耽誤。

話說淹死的都是會遊泳的,有冒險傾向的人遭遇危險隻是個概率問題。鄭軍的哨探畢竟也不是吃幹飯的,不多久,他們就發現了關於李世民行蹤的一些蛛絲馬跡。

這天,李世民又到榆窠打獵,忽聽林間窸窸窣窣有些響動,定睛一看,那不是山雞野兔,也不是豺狼虎豹,而是更可怕的東西——王世衝本人率領的幾萬步騎正結隊而來。

騎馬跑在最前頭的那位大將,看起來格外粗豪勇武,手持一杆馬槊向李世民發起衝鋒。這位不是別人,正是驍將單雄信!

我們知道,李世民是個弓箭手,貴在靈活精準,而弓箭在近戰單挑中基本是廢柴。縱然他也會使刀弄劍,可短兵器怎能與馬槊爭雄?

單雄信來勢凶猛,眼看槊刃就要刺到李世民身上,忽然一騎橫下裏躍來,護住李世民,以一枝丈八長矛接住了槊頭。

謝天謝地,李世民這次帶上了尉遲敬德。

善使槊的單雄信遇上可以空手奪槊的尉遲敬德,算是遇上了命中的克星。兩人接仗,不過三五個回合,單雄信就被對方一個橫刺挑翻落馬。

鄭軍見勢稍退,尉遲敬德抓住這個寶貴的時機,保護李世民衝出重圍,接著再率麾下銳騎掉頭,直撲王世充本人。來回衝殺,如入無人之境。鄭軍雖有人數優勢,但怕傷了鄭王的性命,不敢緊逼。而尉遲敬德又趁此擒獲鄭軍將領陳智略。不一會兒,屈突通帶著唐軍大部隊趕來,與王世充展開大戰,最後俘虜了六千餘人。

這次的事,讓王世充很沒麵子。思前想後,他打算拚了。不拚也沒別的出路,最近鄭軍不少將領,特別是原來的李密故將,老是帶著城池投降唐軍,比如說濮州刺史杜才和大將軍張鎮周。

二月十三日,李世民把將軍營轉移到青城宮。還沒修好壁壘,王世充便率領兩萬人從城中殺出,依托舊馬坊的溝塹牆垣,憑水抵禦唐軍。這事有點出乎唐將的意料。

李世民沒有驚慌,連忙命令精騎兵在北邙山列陣,自己則登上北魏玄武帝的皇陵觀察敵情。看了一會兒,他微微一笑,對身邊的人說:“你們看,賊人處境窘迫,想靠出其不意僥幸打勝一仗,所以才傾巢而出。今天打敗他,我保管他今後再也不敢出來了!”

於是,屈突通率領五千步兵渡過穀水進擊王世充。兩軍剛一交鋒,唐軍這邊就點燃一個大煙火堆,這個應該是做信號彈用的。果然,煙剛一起來,李世民便領著騎兵部隊向南衝擊,一直衝到敵陣背後,殺傷大量鄭軍。

要說李世民最讓人敬佩的一點,就是打起仗來總是身先士卒,親自上陣。這次也不例外,打著打著,連他的坐騎都中箭倒斃了。當時,他已經和眾騎兵走散。還好將軍丘行恭一直跟隨,見幾名王世充的騎兵圍上來,便把自己的馬讓給李世民,自己在馬前步行。手執長刀跳躍大喊,一連斬殺幾人,保著李世民回到大部隊當中。

王世充也率領部下殊死搏鬥,鄭軍幾次被衝散又幾次頑強地聚攏起來,從早上一直打到晌午,這才退軍。可他畢竟是打敗了,被李世民追擊到城下,殲滅七千餘人。從此,是再也沒有力量搞類似的行動了。

唐軍再一次兵臨城下,收緊了洛陽包圍圈。到了三月,長期缺糧的洛陽城連草根、樹葉都被挖幹吃淨,城中三萬戶人家銳減到三千多戶。拿下洛陽,拿下王世充,看起來不過是分分鍾的事了。

但讓人沒想到的是,王世充又堅持了一段時間,因為從東北方向來了個強力援手——竇建德。

竇建德是老資格、老革命了。

他家住漳南,世代為農,根正苗紅,自稱是漢景帝竇太後的子侄後裔,為人頗有些喜俠義重然諾的古風,在鄉裏很有名氣。

比如說,有一次竇建德正在田裏幹活,忽然聽得路邊有人哭號甚哀,原來是一位鄉親家裏死了老人,但窮得買不起棺材。竇建德當場就把自家耕牛牽過來,說:“拿去把牛賣了辦喪事吧。”

這事傳出去,鄉親們自然嘖嘖稱奇,但也引起了一夥蟊賊的注意,看來老竇家裏還是有錢啊。於是,他們約好大半夜跑來入室搶劫。竇建德聽見動靜,便悄悄站在門後,一個賊剛探頭進來,竇建德刷得就是一刀。一刀斃其命,三刀斃了三命。

外麵的賊傻了,不敢再進:“小人有眼不識泰山,給竇爺賠禮道歉啦,請把那三人的屍首還給我們吧。”竇建德回答:“你們扔根繩子進來,我給拴在繩子上,你們拉出去好了。”賊人別無他法,隻得同意。

結果,第一具屍體剛從屋裏拽到跟前就炸了屍,一躍而起,哇哇砍人。不用說,這是竇建德把自己係繩子上了,來個攻其不備,又殺了幾名賊人。

竇建德為鄉裏治安作出了貢獻,從此更成了十裏八鄉的名人。後來他父親去世,有一千多鄉親趕來幫忙送葬。

大業七年,竇建德應募征高麗的軍隊,當了名隊長。他前腳剛到軍中,一個老鄉後腳就跑來投奔他了。這人名叫孫安祖,在縣裏偷了隻羊,縣令量刑偏重,將其毒打一頓。孫安祖氣不過,刺殺縣令,逃到竇建德這裏。

不久後,隨著山東、河北一帶鬧災,流賊蜂起,竇建德便給孫安祖做了個職業規劃——聚豪傑,觀時變。說白了就是造反。

竇建德為人俠義,很快招募起數百名逃亡士卒和饑民,交給孫安祖,讓他回到家鄉漳南南邊的高雞泊(湖沼名),占山據水為盜。孫安祖挺有意思,給自己起了個響當當的名號“摸羊公”。

竇建德自己打算先回家看看。剛走到河間,就聽說家裏人都被當地官府殺害了。當時,漳南周邊、沿漳水一帶也已經亂起來了。張金稱和高士達兩人各領幾千、萬把人的樣子,在清河郡、漳南一帶往來搶劫。他們聽說過竇建德的名聲,出於仗義的心理,便不去搶竇建德所居鄉裏。郡縣長官便認為,竇建德肯定和賊人是一夥兒的,不然為啥不搶你家小區啊,於是便把竇建德一家滅族了。

這事啊,真是福兮、禍兮說不清。

竇建德一怒之下,便帶著二百來號人跑到清河郊外投奔高士達去了。高士達自稱東海公,任命竇建德為司兵。

此後,“摸羊公”孫安祖在和張金稱起齷齪時被殺。他這時也發展了幾千部眾,這些人便跑去投靠竇建德。竇建德帶領著一萬多人,據有高雞泊,與高士達相呼應。

竇建德頗有智略,對待士卒親如兄弟,同甘共苦,因此很得將士們愛戴。大業十二年(616年),涿郡通守郭絢帶領萬人部隊前來剿滅高士達的隊伍。高士達自忖才能不及竇建德,便把兵馬都交給他統領,請他拿個主意。

竇建德果然出了個好主意,他讓高士達守輜重,自帶七千精兵迎接郭絢,說他和高士達鬧翻散夥了,特地來歸降。要說郭絢也沒那麼好騙,可高士達依照計策,找幾個戰俘當眾殺害,說是竇建德的老婆、孩子,這下郭絢就有點信了。

竇建德承諾說,願意當前鋒給官軍引路,以示誠心,郭絢就更放心了。誰知走著走著,竇建德反身就開始進攻隋軍。郭絢滿心想著去簽盟約,對此毫無心理準備,結果被竇建德斬殺,死了數千人,丟了千餘匹馬。

郭絢一死,隋朝派出為數不多的流賊克星之一楊義臣前來征討。楊義臣之前剛滅了張金稱,又乘勝想端了高雞泊窩點,一舉肅清漳南、清河一帶。

想法很好,而且楊義臣完全有能力做到。竇建德很識時務,跟高士達商量說,咱們跑吧,不跟他打,等他折騰得累了、餓了,再想辦法討他點便宜。

但高士達早已被斬殺郭絢的勝利衝昏頭腦,雖然那一次不是他的功勞。於是,他留竇建德守營,自領主力出發,和楊義臣打起了正麵對攻。

這不是白饒麼?五日之後,楊義臣完勝,不但將高士達斬於陣前,還乘勝進逼高雞泊老巢。義軍兵士出道以來,還沒見過真正的專業將領,這下子被嚇壞了,全部四散奔逃。竇建德帶著百十人逃走,路過饒陽時,發現這是個無主之地,便在饒陽暫時安頓下來。

等楊義臣班師回朝複命,竇建德又回到了平原,收拾完高士達的殘兵,聚起幾千人,自稱將軍。竇建德有個不同於一般草寇頭子的特點,喜歡招募士人賓客。對有才能的隋朝地方官,都很尊重,比如饒陽縣長宋正本就在他帳中被奉為上賓,參議軍事。這樣一來,隋朝郡縣地方官就沒什麼後顧之憂了,該投降就投降。很快,竇建德兵至十萬,又趁機吞並了占據深澤的“曆山飛”魏刀兒部隊。魏刀兒手下也有十來萬人,算一算的話,竇建德差不多掌握了二十餘萬的大軍,在山東、河北交界一帶聲威他最強盛。

大業十三年(617年),竇建德自立為長樂王;大業十四年(618年),改號夏王,建元,置官署,對治下各郡縣也實施了綜合管理。

可以看出,竇建德以“俠”和“義”作為基本價值觀。大業十四年七月,他打跑隋右翊衛將軍薛世雄,又抓獲了河間郡丞王琮。出於對士大夫的尊重,竇建德安慰了一下王琮,就把人放回去了。

王琮回城後的表現,可謂對得起竇建德,因為“忠”是對“義”最好的報答,當然,王琮盡忠的對象是隋朝。他一回去就繼續據城堅守,一直守到彈盡糧絕的地步,就是不投降。

沒過幾天,隋煬帝被殺害的消息傳過來了,王琮帶領全體官吏登上城頭,遙為煬帝發喪舉哀。竇建德趕忙下令停止一切攻城行動,遣使入城吊祭。

“義士”終於感動了“忠臣”,加上如今也沒有君主可效忠了,王琮便投降了夏王竇建德。竇建德以接待貴賓的規格,把王琮一行接了回來。兩人說起隋朝亡國的慘狀,王琮伏地痛哭,竇建德也為之撒下一捧同情之淚。

當時,左右認為王琮殺過我軍很多將士,今兒讓我們逮到他,幹脆架口大鍋把他煮了,給兄弟們報仇雪恨。竇建德不同意,說以前咱們是盜賊,殺人、放火不需要理由,現在咱們是王師,要安百姓,定天下的,怎麼能殘害忠良之士呢?於是,他下令:“再有人提議傷害王琮的,罪三族!”

竇建德對王琮可謂仁至義盡,不但授其瀛洲刺史一職,還出麵助其報了國仇。

武德元年,聽說宇文化及戰敗後逃到魏縣,竇建德主動找到宋正本等人說:“我,是隋朝的子民,大皇帝是我的君主。宇文化及弑君,大逆不道,是我的敵人。我想為天下而誅之,你們看咋樣?”

宋正本等原隋朝官員當然求之不得,他們對故國的感情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殲滅宇文化及,也是大夏國擴張勢力的需要。

事情演變得很有趣,竇建德和宇文化及展開幾場激戰,拔下魏縣,恭恭敬敬以臣子之禮謁見了楊廣的遺孀蕭皇後,最後將宇文化及、宇文智及、楊士覽、元武達等參與弑君行為的一幹逆臣,先後斬首不留。

一個流賊頭子,就這麼為隋朝報了仇。

武德二年(619年),竇建德除了取得一係列軍事上的勝利,比如連陷邢、趙、滄、冀、洺等州,還在外交上頗有建樹。他與東突厥結為婚姻,並親自把蕭皇後護送到人在突厥的隋義成公主那裏去,獻上宇文化及的首級;他遣使入洛陽,朝見皇泰主,與王世充建立了友好關係;他進攻衛州,俘虜了唐朝的河北道大使淮南王李神通、安長公主和守衛黎陽的李勣,但他立刻把這幾人釋放了,讓李勣還守黎陽,把淮南王和公主請到宮裏好生招待,過段時間便給送了回去。因此,雖然唐與夏交戰,倒也沒造成嚴重的敵對情緒。

當他聽說王世充殺楊侗自立時,立刻與所謂鄭王翻臉絕交,還主動挑起過幾次大戰。這不奇怪,前麵我們也看到了,竇建德致力於建立起“義”的意識形態,自然看不上王世充的叛逆行徑。奇怪的是,當李世民攻打王世充一兩年,即將畢其功於一役時,竇建德非但不幫唐朝加把勁,反而援助他口口聲聲斥為逆賊的王世充。

因為竇建德畢竟不是隋朝的忠臣孝子,他有自己的打算。

擒建德,誅世充。

武德三年(619年)年底,王世充被唐軍圍得萬念俱灰,不得不老著臉皮向竇建德求救。竇建德當時正忙著攻打占據周橋(今河南商丘西北)的孟海公,對洛陽信使不理不睬。

中書舍人劉斌見此情景,趕忙向他進諫,指出救鄭的必要性。具體論證方法就是把唐、鄭、夏比作漢末三國鼎立,在曹操的壓力下,孫權必救劉備,那麼夏王你也要救王世充,起碼不能讓唐朝把洛陽這塊肥肉吞了。

那時候還沒有《三國演義》呢,不過,這段曆史太著名,種地的竇建德肯定也知道。他采納了劉斌的意見,但仍然對救援洛陽一事表現得不太積極。沒關係,先讓王世充那小子多吃點兒苦頭再說。

直到武德四年(620年)二月,夏軍攻下周橋,俘虜孟海公之後,竇建德才開始籌備此事。三月,竇建德命將領範願留守曹州,親領大軍開往西南方向。夏軍保持了一貫的水準,在西進路上接連攻克元州、梁州、管州等地,直造滎陽、陽翟,踏進了中原腹地。

當時,鄭這個政權在漫長的等候中,已經奄奄一息。王世充一聽竇建德出兵,連忙讓弟弟——徐州行台的王世辯派將領郭士衡帶領數千人與竇建德的軍隊會和。鄭夏聯軍共計十來萬,號稱三十萬,最後駐紮成皋和板渚(黃河邊)。

竇建德來勢洶洶,但其實他並不太想跟唐朝幹仗。臨行前,曾修書一封,請李世民退至潼關,歸還鄭王的地盤,兩國修好。

李世民很認真地考慮了竇建德的建議,因為王、竇二人是唐朝的勁敵,這兩位如果聯合抵抗,恐怕自己很難戰勝,搞不好連前期的成果都要失去。於是,他叫來諸將領、謀臣,開會討論對策。

會上有兩種主流意見,一是以記室薛收為代表的決戰派,二是以屈突通、蕭瑀和封德彝為首的退守派。

薛收的核心觀點是決不能讓鄭夏兩軍主力融合聯通,不能讓竇建德發運河北的糧食輸入洛陽,不然,唐軍就會被拖垮。因為從河北往河南運糧,比從關中運糧要容易得多。如今應該兵分兩路,一路繼續深溝高壘,困死王世充;另一路驍銳主力由秦王帶領,占據成皋周邊要地,迎戰竇建德。竇建德一旦被打垮,王世充即可不攻自下。

屈突通等人的意見要簡單得多,主要顧慮是怕腹背受敵,希望退保新安,再做打算。

兩種意見,李世民選擇了哪一種?通過作者描述的詳略、差別,大家也該猜出了吧。李世民采納了薛收的建議,不顧屈突通等人的多次請求,做出了部署:令齊王李元吉繼續圍困洛陽,屈突通協助,自己則率領三千五百人直撲虎牢關,堵住竇建德西進洛陽的道路。

那天,王世充聽得城外喧囂,登上城頭觀看,隻見一支唐軍向東進發,也不知意欲何為。他想了半天,也沒敢輕舉妄動,李世民就這麼從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竇建德對唐軍實力和李世民的才能早有耳聞,當他看到李世民搶占虎牢關的進取姿態後,便更加謹慎,堅守不戰,想以拖延時間的方式尋找戰機。但李世民不能由著他拖下去。

拿下虎牢關的第二天,李世民便親率五百名騎兵,東出二十餘裏,想要去窺探竇建德的軍營。比較奇特的一點是,他像灑水機一樣,沿途不斷留下小股軍士,這裏十幾個,那裏幾十名。等夏軍大營進入視線範圍時,李世民身邊就剩了五個人,四名騎兵加一個尉遲敬德。今天,尉遲先生的武器是馬槊。

這也太冒險了吧?李世民不這麼想,他非常自信,豪氣幹雲地對尉遲敬德說:“我是神射手,你是神槊手,咱倆結伴,可當百萬雄兵(吾執弓矢,公執槊相隨,雖百萬眾若我何)!”

眼看距離夏軍兵營隻有兩三裏地了,突然,幾個巡邏騎兵發現了李世民一行。他們沒有多想,為首的將佐趕上來朝李世民訓話:“哎,你們幾個幹嗎呢?”

李世民大吼一聲:“我秦王也!”話音未落,一箭飛出,擊斃一名敵將。突遭此變,夏軍營地頓時騷動起來。竇建德大驚,趕忙出動五六千人追擊。

是的,你沒看錯,五六千對五六個。

幾名親兵看著夏軍馬蹄踏起的煙塵,不禁有點心慌,乖乖,秦王這次真玩大啦!李世民對他們說:“別怕,你們幾個先行,我和尉遲敬德殿後。”

秦王給你殿後,還有什麼好說的?那四個騎兵趕忙打馬飛奔,當然不是隻顧逃命,而是盡快把消息傳到後方去。

於是,李世民和尉遲敬德以郊遊踏青的速度,按轡徐行,夏軍中有騎得快的將士趕上來,遠的挨上李世民穿胸一箭,近的被尉遲敬德一槊挑死。夏軍隻要一趕上來幾個,就死幾個,漸漸地不敢靠得太近,隻遙遙尾隨。

我認為,竇建德肯定是跟將士們下過軍令,秦王隻能抓活的,勿傷其性命,以免和唐朝結下血海深仇。

所以,夏軍騎兵隻好追而不擊,不知不覺跟著走出了幾裏地。很好,如果你還記得的話,這一路上都被李世民蜻蜓點水一般布下了幾十處伏兵。再補充一點,這部分人是由李勣帶領的。

李勣發動伏兵暴起而擊,把夏軍的先頭部隊打了個猝不及防。頃刻間三百人喪命,還俘獲了將領殷秋、石瓚二人。

回到虎牢,李世民給竇建德寫了封信:“趙、魏之地,本來是我們的,被足下侵奪,我也沒什麼好抱怨的,畢竟您對我們淮安王和公主那麼禮貌周到。王世充反複無常,如今快滅亡了,才花言巧語把您拖下水。我建議這事您就別費心了,咱們之間有交情,別讓我為難。我在此靜候您的佳音。”

以上都是些循循善誘的套話,最後,李世民又放了一句狠話,道是“若不獲命,恐雖悔難及”。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竇建德是位義士,義士的標準就是言必信,行必果,既然答應救王世充,怎麼能被一次小失利和一封恐嚇信嚇退呢?

他沒有撤軍,與唐軍在虎牢關附近僵持著。接下來一個多月內,兩軍有過幾次小規模交鋒,都以夏軍失利告終。竇建德出於謹慎,又不肯輕出主力與李世民決戰,日子久了,很多士兵犯了一種病——homesick,想家了,想回去。

謀士淩敬向竇建德提出一條打破僵局的計策:渡河北上,攻取懷州、河陽,留大將駐守,主力則越過太行山,攻擊汾晉、蒲津之地。

這是個圍魏救趙的老計策了。太原晉陽是大唐的老根,他們不可能放棄,必然要去救援,如此,鄭圍自解。且北上基本沒什麼阻力,如入無人之境,比起跟李世民的精銳硬碰硬要輕鬆多了。

隻要竇建德智商正常,都會明白這是條妙計,但最終他並沒能實施,因為王世充不讓。這事可以理解,王世充就像淹在水裏快要沒頂的人,他太需要一個救生圈了,哪怕看得見摸不著,也比看不見強。竇建德要是跑山西去了,李世民還不一回頭就把自己給滅了?

於是,他像發瘋似的接連派出使者請求竇建德不要走,又暗中賄賂夏軍將領,讓他們阻撓淩敬的方案實施。收人錢財的將領們很有商業信譽,立刻幫王世充“消災”去了。他們紛紛跟竇建德表示,淩敬一介書生,隻知道紙上談兵,不能聽他的!

竇建德聽多了,也開始懷疑淩敬計劃的可行性,便改了主意。淩敬急了,屢次當眾力爭,言辭激烈。一來二去竇建德也火了,讓左右把淩敬拉出帳外,眼不見為淨。

可以說,竇建德的敗亡從這一刻起便注定了。而兩軍相持期間,唐軍收到的一份軍事諜報,則加速了他敗亡的過程。

情報內容如下:“建德伺唐軍芻盡,牧馬於河北(黃河北),將襲虎牢。”李世民收到情報格外開心,好啊,老竇,您終於肯出來啦。

武德四年五月的一天,竇建德看到黃河北岸散布了近千匹戰馬。根據這些天哨兵的觀察,他知道那是唐軍的馬。

戰馬在放牧,就意味著唐軍的優勢兵種——騎兵的戰鬥力大打折扣。機不可失。第二天一早,竇建德便傾巢而出,從板渚大營到牛口山之間排兵布陣。所謂北拒大河,西薄汜水,南屬(連接意)鵲山,南北連綿二十裏,鼓噪而西!

雖說唐軍對此早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第一次目睹夏軍主力的軍容,不少士卒心裏有點打鼓。李世民登上山坡,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敵人的軍陣,轉身向部眾宣言道:“夏軍起山東,未嚐遇大敵,今渡天險而喧囂鼓噪,是沒紀律的表現!他們戰線如此漫長,有輕我之心,我們且按甲不出,耗去他們的銳氣。等他們擺陣擺上半天,肚子咕咕叫的時候,必然自退,到時我們再發起追擊。我與諸君打個小賭,不過晌午時分,咱們一定會打敗竇建德!”

李世民沒有說錯,竇建德確實有輕敵之意,這從下麵他有些表演性質的挑戰方式就能看出來。他派三百名騎兵渡過汜水,在距唐營約一裏地時停下,傳話說:“夏王請秦王也選數百銳士,與俺們較量一下!”

李世民哈哈大笑,為了挫一挫對方的傲氣,他僅點選二百名持槊騎兵出戰。兩軍相接,唐軍進退不定,幾個回合倒也沒什麼大的勝負,便各自歸隊了。王世充的大侄子王琬在竇建德軍中,那天他也參加了這次活動,他騎的是隋煬帝曾經的坐騎,鎧甲鮮明,到陣前誇耀。

李世民向來愛馬,看到王琬這身行頭,不由讚歎:“彼所乘真良馬也。”旁邊的尉遲敬德聽了,便請求出陣奪取。但比起良馬來,李世民一向更愛人才,他趕忙阻止道:“不用,怎能因為一匹馬而讓我一員良將冒風險?”

可尉遲敬德似乎從這句話裏聽出某種弦外之音,他不顧勸阻,叫上另外兩名將領,衝出陣前搦戰。三兩回合,便擒拿了王琬,到底是給秦王奪下了那匹寶馬。

夏軍被唐將的迅雷之勢搞得有些吃驚。在他們目瞪口呆之際,李世民下令把放牧在河邊的戰馬召回,準備與敵軍展開正式的大規模戰鬥。

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日頭已經爬上了中天。竇建德布陣、挑戰,忙活了半天,唐軍還沒出戰。士兵們早上應該是吃過飯了,這時候倒也沒餓出啥毛病,但他們遭遇了比饑餓更難忍耐的生理極限——口渴!一等到主帥同意大家喝水,將士們爭先恐後地爭著飲水,也是想借機撤退。

大舉進攻的時機到了!

李世民令宇文士及先率三百輕騎,經夏軍西側疾馳南下,並囑咐說:“賊兵若不動,你便引兵回營。敵兵若出動,則迅速東出。”

宇文士及依言而行,敵兵選擇了出動,於是,李世民號令三軍:“全軍突擊!”

此時,竇建德正在鬱悶地跟大家夥開會商議,不承想唐軍突至。大多數不會武藝的文臣謀士嚇了一跳,像遇鷹的小雞找媽媽似的,紛紛往竇建德身邊躲。

竇建德忙召騎兵抵禦,可中間隔著一大群臣子,騎兵過不來。他急忙揮手讓這群礙事的家夥走開,臣子們你推我擠之際,唐軍已然到達。竇建德費盡全力,收攏部隊往東坡退卻。

這一戰,雙方主力都投入了戰鬥。除了一向英勇的秦王、尉遲敬德等人,淮南王李道玄的表現也相當優異。他多次挺身深入敵陣,幾進幾出,所騎的戰馬最後被活活射成了刺蝟。李世民趕緊給這位小堂弟換了一匹馬,讓他不要冒進,跟在自己身邊作戰。

二十餘裏的戰場上塵埃滿天,呼聲震天,馬鳴蕭蕭,實為隋末以來罕見的激烈大戰。

當看到局勢朝著對唐軍有利的方向發展時,李世民帶著程知節、秦叔寶、宇文歆等人殺入敵人陣後,張設唐軍旗幟。這個舉動,可謂奠定了勝局。

夏軍打著打著,冷不防一回頭,發現自己背後都插上敵人的旗幟了——這還了得,大勢已去啊,趕緊逃命吧。竇建德本人身受槍傷,勉強收拾殘兵,一連逃出三十多裏地,終於抵達黃河、汜水交彙處的牛口渚。

地球人都知道三國有個落鳳坡,鳳雛龐統一走到那就犯了地名,死啦。而咱們的牛口渚,也是專門為竇建德設計的,所謂“豆(竇)入牛口,勢不得久”。

竇建德突然想起了這則讖語,心下煩惱起來。他沒有煩上多久,唐的車騎將軍白士讓、楊武威便追來了。竇建德此時失血過多,墜馬落地。白士讓也不知道這是誰,舉槍便刺,竇建德仰麵大呼:“別殺我,我是夏王,生擒可得富貴。”

白士讓聞言,便把這個寶貝撿回去了,送至李世民麵前。看到一介勇猛且不乏忠義的好漢弄成這個狼狽樣子,李世民氣不打一處來,責怪道:“我自討伐王世充,關你屁事,你幹嘛大老遠跑來跟我打這一仗。”

竇建德回答說:“今不自來,恐煩遠取”。意思是我送貨上門,省得您將來再大老遠的麻煩一趟不是?

聽到這句回答,不知道李世民什麼反應,可作者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老竇先生盡管政治眼光差了點,運氣也差了點,但能在這時候還玩幽默,不失赤子之心,不失為一條好漢。

虎牢一戰,竇建德被俘,王世充也就不攻自下了。武德四年五月,鄭王和夏王被送往長安。後來竇建德被腰斬,王世充雖蒙赦免,卻被楊侗故將的兒子獨孤修德尋仇殺死。

至此,隋末戰爭中崛起的強勢列王們,均已夷滅。天下,正式迎來了新的統一王朝——大唐。

劉文靜疑案。

似乎很久沒有聽到開國元勳劉文靜的消息了。

這個自然,除了開過天眼、天耳的人,誰也聽不到劉文靜的消息,因為他於武德二年(619年)九月到閻王爺那兒報到去了。根據唐高祖給出的官方說法,死因是“謀反伏誅”。

本節題目已經指出這是樁疑案,其懸疑層次達到了三重。

第一重,疑點很明顯,劉文靜不太可能謀反。從職業規劃上說,劉文靜早就把自己定位為謀臣、良將。功名富貴他是很向往,但對當皇帝沒那麼高熱情。這從他對李淵、李世民父子一見傾心就可以看出來。他說過天下非湯、武、高、光不能定,也早已把李世民認定為當世的明主。唐朝初建最困難的時期,是劉文靜不辭危險和勞苦,跑到突厥人那裏搬救兵。

李淵登基後,常和開國功臣們共榻座談,劉文靜對此還頗有意見,說:“現在率土之濱,皆為王臣,可您接見臣子時,說起話來還老稱自己的名字。且帝座何等尊貴,怎麼能和臣子平起平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