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入主長安(2 / 3)

李密之所以能把聲勢做得那麼大,還不是靠洛陽周邊的東都三大倉嗎?永豐倉,既有糧草之利,又更靠近長安,占了它,傳檄天下,關中則唾手可得也。

盡管其他將領一再要求攻打河東,李淵卻聽取了薛大鼎的意見,將其任命為大將軍府察非掾(監察過失的屬官)。

而以前在河東縣(河東郡治所)當過戶曹的任緕,自告奮勇要去馮翊做說客。他曾在馮翊待過幾年,熟知當地豪傑,建議李淵從梁山渡河後,直指韓城、邰陽(馮翊郡下轄縣)。因為當地的地方官蕭造是文吏,必不能阻擋,而義軍孫華等人實力也不夠強,一定會投奔過來的。然後大軍占據永豐倉,不管長安一時拿不拿得下來,關中都是囊中之物了。

李淵大喜,當即提拔任緕做了從三品的銀青光祿大夫(銀印青綬)。

事實證明,這個從三品的散職沒有白給,任緕隨軍到達韓城,憑借如簧巧舌,不費一兵一卒,說下了韓城,頗有漢初酈食其的風采。

李淵到達壺口時,當地勇士、百姓向其貢獻了幾百艘船,使得水軍也建立了起來。沒幾天,孫華收到招撫信,二話沒說便來投奔。李淵封他為左光祿大夫(正二品),武鄉縣公,請他權且領馮翊太守之職。

長安,已經越來越近了,然而,還有一根硬骨頭等著李淵去啃,那就是屯駐河東的屈突通。

大家知道,後來屈突通做了唐朝的兵部尚書,跟從秦王李世民東征西討,絕對應該算唐朝武將第二梯隊的領頭羊之一。現在有他坐鎮,河東絕不可能輕易被拿下來。要知道,現在還未正式成為“唐軍”的李淵部隊,總計不過三五萬人,而屈突通時任隋朝左驍衛大將軍,關內討捕大使,手下都是大隋的精兵。

然而,屈突通本人卻沒這麼樂觀,他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在某些方麵處於劣勢——人心。手下將士,離心離德,不為其所用。這也是他距離李淵僅幾十裏地,卻不敢貿然出擊的原因。

九月初七,看到李淵派前鋒孫華、王長諧、劉弘基等人先行渡河,欲與主力形成前後夾擊之勢,屈突通坐不住了。大半夜,他派出獸牙郎將桑顯和,率精騎數千奇襲王長諧的軍營。

桑顯和剛靠近對方營壘,就發現各處如泉水一般冒出了源源不斷的伏兵。這位襲擊者,頃刻之間變成了被襲擊者。桑顯和部眾散落,急忙逃回城中。第二天,李淵率領諸軍抵達河東城外,作勢欲攻城。

屈突通措手不及被打了一悶棍後,采取了一個明智的決定——嬰城自守。反正河東是重鎮,城堅糧足,將士為自身安危計,必須盡力守城。

你李淵愛圍城就圍去吧,我背後有長平倉,誰怕誰?

李淵軍中再一次出現了策略分歧。裴寂仍然是保守派的頭頭,他主張先攻下河東,再進入長安。如果舍河東而入長安,則“屈突通擁大眾,憑堅城”,是一個背後的定時炸彈。萬一長安打不下來,我軍豈不是成了夾心餅幹?

激進派的頭頭是哪位,大家也能猜到了——李世民。他堅決不同意裴寂的看法,說:“兵貴神速,我們該接著連續打勝仗的威勢,一路招撫民眾,繼續向西。長安人看到這個陣勢,既來不及謀劃,也來不及決斷。拿下長安,就跟從樹上震掉片枯葉那麼簡單。如果堅持攻打河東城,日子久了,河東未必能打下來,而長安也準備好迎戰了,太危險。屈突通願意守城,由他去好了,不足為慮。”

裴寂和李世民的分析各有其優劣之處,這是正常現象,但他倆之間一再的分歧卻向我們暗示:比起劉文靜來,裴寂跟李世民遠不是一路人。

對此,李淵使出了成功帝王必備絕技——和稀泥,兩方意見都聽取,但又不全部聽取。最後他決定,留下一支偏師駐紮河東,監視屈突通的動向,而主力部隊則迅速開往關中。

最珍貴的東西。

南下馮翊,是一個轉折點,此後,李淵的軍隊數量、質量和軍府人員結構都產生了顯著的躍遷。

河西諸郡縣還沒等李淵渡河呢,就紛紛聞風而降。朝邑法曹(掌司法訟獄的縣吏)靳孝謨以蒲津、中潬二城歸附,華陰縣令李孝常也主動把永豐倉獻了出來,隸屬京兆郡的長安周邊諸郡縣長官也不甘落後,人雖不能來,卻紛紛遣使請降。

九月十二,李淵開始渡河,十六日進入朝邑,入住長春宮。據說關中士民蜂擁而至,表示擁戴。

為了成功拿下長安,李淵迅速作了一番布置,令建成、劉文靜督率將領王長諧等人率軍數萬,屯駐永豐倉,以防備東邊的敵人從潼關進入;令世民和劉宏基也帶數萬人去渭北徇地(以說服或武力方式奪取土地)。這兩路軍隊就像一把鉗子,牢牢把長安夾在鉗口裏。

屈突通聽到這個消息,留下偏將堯君素守蒲阪,自己領兵回救長安。但他走到永豐倉附近,就被劉文靜死死擋住,不能前行。當時,隋將劉綱守衛潼關,屯於都尉南城,屈突通本想前去聯合,可劉文靜這家夥又派王長諧偷襲劉綱,後者很快兵敗身亡。

屈突通憋屈壞了,隻得退守都尉北城。而李淵派將軍呂紹宗等人繞過屈突通去攻打河東,也未能攻下。兩方都沒能占到什麼便宜,便在潼關僵持著。

這大致就是東路軍的簡單戰況播報,我們再來看看李世民所帶領的北路軍的情況。此次渭北之行,對李世民來說,太重要了。

說它重要,不是因為李世民此行順利招附了渭北諸郡縣,而是他遇到了一個人,說起來大家都認識——房玄齡。

房玄齡的名字很有意思,雙名玄齡,卻單以一個“喬”為表字。這是一個從小就深謀遠慮的人,房謀杜斷之謀,絕非浪得虛名。

早在隋文帝開皇年間,天下統一,國運昌隆,房玄齡卻私下裏跑去跟父親說:“皇上無功無德,隻是憑借與北周的姻親關係,篡奪國家政權。他混淆嫡庶,越禮非製,搞得幾個親王之間互相傾軋,我看隋朝終將滅於內鬥。別看大隋現在一幅歌舞升平景象,滅亡的日子就在眼前。”

房老爹名彥謙,當過隋朝的司隸和刺史,聽年僅十二三歲的孩子口出狂言,嚇了一大跳,趕緊嗬斥他不要胡說八道。

真理,聽起來大多不那麼令人愉快,但這並不妨礙它們在適當的時候發揮作用。

房玄齡十八歲時考中進士,拜羽騎尉,但實際從事的仍是文職工作,在秘書省校對書籍。當時的吏部侍郎高孝基以人才鑒定著稱,一眼看出房玄齡將來必成大器,便補授他擔任隰城縣尉,意在讓他下基層鍛煉才幹。可沒過多久,楊廣殺父自立,漢王楊諒不服,起兵自立,牽連到房玄齡,房玄齡被流放到上郡(今陝西富縣),一待就是十幾年。

僑居上郡的日子是艱苦的,房玄齡對此並不太在意,他深信自己二十多年前做出的判斷,天下必然有一場大亂,一切都會從零開始,所謂榮華、所謂富貴,在大隋朝隻不過是過眼雲煙,是夢幻泡影。

但長期營養不良和苦讀深思終究影響了他的健康,有一次他幾乎病死。想到尚且年輕的妻子,他把她叫到床前,囑咐道:“我死後你就改嫁吧,好好服侍新丈夫。”

他的妻子姓盧,據《隋唐嘉話》記載,這位將來的公爵夫人是個要命的妒婦。有一陣子,唐太宗總想賜幾個美人給房玄齡當小妾,老房嚇得屢屢推辭,不敢接受。

唐太宗便給長孫皇後布置任務,讓她勸勸盧夫人——房司空這麼大年紀了,屋裏添個把媵妾,多大點事啊?可盧夫人堅決不同意。

這份執著令皇上也很奇怪,便故意嚇唬她說:“不妒而生,妒而死,二選一,你選哪個?”夫人梗著脖子回答:“死—了—都—要—妒!不妒到沸騰不痛快!”

皇上不信這個邪,叫人給她送去一杯酒,說是鴆酒。既然選“妒而死”,那就自盡吧。盧夫人毫不猶豫地抓起酒杯,一飲而盡。當然,這杯酒是無毒的,太宗不是輕率致人於死地的皇帝。當他聽說盧夫人的反應,驚訝得下巴差點沒掉下來:“乖乖隆滴咚,如此女子,連我見了也怕啊,何況玄齡?”

插敘這一段,是為了說明,人生最後的詼諧喜劇往往是由之前的巨大付出和犧牲換來的,盧夫人完全有資格做個不講情麵的悍婦。

因為,在丈夫最窮困潦倒的時候,在他打算放棄男人最後一絲尊嚴的時候,盧夫人選擇了不離不棄。

一聽房玄齡讓她改嫁,盧氏悶不吭聲轉身就掀簾子進了裏屋,等她再出來時,半邊臉上鮮血直流——她親手挖掉了自己的一隻眼睛!

你讓我再嫁給誰去?少來那麼多廢話,小娘我這輩子跟定你了!

對此,我們不知道房玄齡當時想了些什麼,說了些什麼,我們隻知道,他對盧氏禮遇終生,“懼怕”終生,雖君王賜而必辭。

房玄齡在上郡等了很久,一直等到父親因病去世。

送走父親的同時,房玄齡也送走了所有投鼠忌器的顧慮。當他聽說敦煌公李世民來渭北徇地時,他知道,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扇窗戶已經為他打開了。

這天,李世民的營前有一人求見,他一聽說,便欣然出帳迎接訪客。

自從來到渭北,有無數人來求見過他,有前朝小官吏,有普通百姓,也有曾橫行一番的所謂流賊巨盜。這些人的到來,讓李世民真的有了一種公爵和大將的感覺,因為他從中選擇了才能突出的文吏、武將、軍師、謀士,仿照父親的大將軍府,組建起一個像模像樣的小軍府來。他的直屬部隊也迅猛增加到九萬餘人,與當日起兵太原時,不可同日而語。

可李世民一見到今天這位客人,不禁有些好笑,那人看起來已經四十來歲了,下巴上幾綹胡子亂糟糟的,雖騎著匹馬,可人瘦馬劣,一點氣勢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