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初露鋒芒(3 / 3)

十六七歲,對現在很多少年來說,還是承歡膝下、無憂無慮的年紀,但李世民已經跨上駿馬,操起強弓,毅然踏上征程了。

從河東沿汾水北上雁門,約有千餘華裏的路程,這段路給了李世民沿途呼朋引伴,召集同行義士的條件,也給了他充足的思考時間。當他進入雲定興將軍的大營時,已經想出了一條退敵解圍的妙計。

時間就是皇上的生命,李世民一入營,便於主帥帳外求見。雲定興見是皇上的表侄子,雖白身布衣,仍不敢怠慢。他把李世民請入帳中,細聽其計。

這條計策,我們可以稱之為:紙老虎戰術。

少年軍事家是這麼說的:“始畢敢於舉兵包圍我大隋天子,肯定是覺得我方倉促間難以赴援的緣故。咱們應該白天時多張旗幟,散布數十裏,夜間則要猛擂戰鼓,狂敲軍鈴,製造大軍源源不斷的假象。突厥人必然心生膽怯,認為沒有勝算,望風而逃。若實實在在進行兩軍對壘,敵眾我寡,咱們恐怕支撐不住。”

雲定興其實也是皇親國戚,是廢太子楊勇愛妾雲氏的老爹,可算是東宮的嶽父了。但這位嶽丈老兒,把女婿坑得不輕。

話說隋文帝的獨孤皇後,各方麵都是個不讓須眉的精明女人。楊堅得天下,她多有匡助,對丈夫的諸多決定也很有影響力。但女人畢竟是女人,她同時也是個空前絕後的大醋缸,平生最討厭男人用情不專。尤其令人叫絕的是,她不但嚴格管理自己的老公,還要攔著她所能接觸到的所有別人的老公納妾。

偏巧太子是個風流種,喜歡納妾,這下觸了母親的黴頭。這種時候,雲定興不勸太子閉門思過,還屢次向東宮進獻珍玩、女樂等娛樂產品,討女婿的歡心。

女婿歡喜了沒多久,就被徹底廢掉了。

不過,雲定興雖然是個壞嶽父,這次卻扮演了知人善用的好伯樂角色,他欣然聽取了李世民的建議。所以說,曆史人物的真實形象永遠是複雜的,所起到的曆史作用也是多方麵的。

紙老虎戰術取得了預期的效果,突厥人看著雲定興的部隊大張旗鼓,一副勝券在握的勁頭,真的以為王師大至,不免對這次軍事行動的前景產生了懷疑。出於謹慎觀望的心理,突厥諸部逡巡不進,圍攻力度明顯減弱。

機不可失。楊廣趕緊派一名使者連夜翻出城牆,趕到突厥後方,向義成公主求救。公主肯定要給娘家人一個麵子嘛,於是派人給始畢可汗帶了個假情報:北邊有急!

突厥諸部的內鬥從來就沒有停息過,聽聞此消息,始畢可汗心生驚疑。而此時,洛陽和諸郡的援兵也相繼開到了忻口(今山西忻州附近)。

眼見最佳戰機已經失去,對方兵力越來越強,始畢可汗歎了口氣,下令退兵。

城外的喧囂突然停止,楊廣連忙派人出去偵察。聽說山穀皆空,胡馬全無,他的驕傲立刻又回來了,令兩千騎兵追蹤突厥部隊,追到馬邑,俘虜了人家老弱病殘兩千餘人,“大勝”而回。

雖說過程有些狼狽,戰果也有點可笑,但楊廣安然渡過了雁門危機,雖然從後續發展來看,這並不是件好事。

新、舊《唐書》都把雁門解圍的功勞歸到李世民一個人的頭上,未免有意誇大,但李世民初次展示了他出色的軍事才華和“玄鑒深遠,臨機果斷”的特點,卻是個不爭的事實。

當然,相比他今後的輝煌來,這僅僅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開始。

我知道,此刻你很想向作者提意見:為啥開篇一萬多字了,你給李淵和楊廣那麼多戲份,說好的主角不是李世民嗎?

別急,俗話說紅花還要綠葉配,境界高下永遠是比出來的。講朱元璋的發跡史,怎麼也繞不開陳友諒、張士誠,類似地,敘述唐太宗的成長史,同樣離不開李淵和楊廣的對比。

這兩位是李世民前半生有過真切接觸的兩個帝王,各有過人之處,也各有不足之處。李世民正是從這兩位身上汲取了足夠的營養和教訓,才把自己打造成偉大的唐太宗。隨著情節推進,你將會看到很多事實上的證據。

好了好了,男配角一號楊廣的戲份基本結束,打發他領盒飯去吧,咱們繼續李世民的故事。

你聽,大唐戰車已經隆隆啟動,坐穩了,第一站是太原。

顯威雀鼠穀。

曆史演義小說中,常用“一十八家改年號,六十四處動刀兵”來形容隋唐交替時期,群雄並起的危機形勢。

這不,大業十一年(615年)臘月,絳郡(今山西新絳縣)的起義軍在將領敬盤陀的帶領下,聲勢愈加浩大,楊廣命令前次在雁門解圍中的關鍵人物,民部尚書樊子蓋前去討伐。

樊子蓋是個能征善戰之人,他征發關中子弟兵幾萬人,開到了絳郡。顯然,敬盤陀等人在戰爭這門藝術上隻是些新手,很快被樊子蓋打了個落花流水。

按理說,勝利完成任務,樊子蓋可以回去複命了,但這位七十一歲的老將,心裏湧動著一陣陣煩躁。

這不奇怪,他是一個能臣名將,為官清廉謹慎,治軍嚴格,平叛有功,整個後半生都獻給了隋朝,可這個幾年前還欣欣向榮,繁華富庶的帝國轉眼間變成了四麵漏風的破屋。一生努力就換來這麼個結果,換了是你,你也心煩。

這事的罪魁禍首自然是楊廣,但樊子蓋不可能去跟皇上算賬,於是,他把一腔怨憤都撒在了落草為寇的眾人身上。

我讓你們不好好過日子,我讓你們造反!

樊子蓋一怒之下,不問青紅皂白,開始了殘酷的屠殺。自汾水以北,所有的村塢堡壘都被他放火燒毀,前來投降的賊人他也拒不納降,一律坑殺!

這種鬱悶的心情我們可以理解,但這種強硬殘忍的態度,不能得到人們的認同。百姓們一看,投降都不好使了,隻能一條道走到黑,堅決造反。

於是,一個敬盤陀倒下了,千萬個敬盤陀站了起來,太原、臨汾、河東一帶,盜匪越來越多。

可不敢讓樊老先生繼續這麼官逼民反下去了。楊廣看著也不是個事,便下詔以李淵替換樊子蓋,就近從河東郡北上,去處理絳郡的賊情。

這次中場換人非常成功,李淵過去不久,絳郡的形勢就平定了下來。當然,這裏麵有前期樊子蓋聲威的遺留,有李家三個勇武兒子的戰功(玄霸此時已病逝),但最有效的一招,反而是最不費力的方法——停止殺降。

李淵不但不殺降,還趁勢揀選其中才能突出的民間壯士,安排到自己的隊伍中去。流賊中的多數人,不過是走投無路的老百姓,一看唐公那裏給飯吃,給衣服穿,還給一份工作幹,那還造什麼反?

李淵父子在絳郡平叛中的表現可圈可點,於公於私,效果都不錯。

兩三個月時間,絳郡流賊掀起了一波投降小高潮,前前後後有幾萬人洗心革麵。剩下一些革命意誌特別堅定的好漢,也都流散到別的郡縣找機會去了。而李淵在順利完成領導交代的任務的前提下,還吸收了勇士,壯大了李氏的實力,這是在亂世求生存的第一要義。

事後,李淵被封為太原道大使,右驍衛將軍,成為鎮山西的主將。

說兩句題外話,從絳郡的局部戰場我們可以看出,起義軍並非組織嚴密、鐵板一塊的隊伍,如果楊廣能善加處理,或剿或撫,不是不能將各地義軍慢慢消解掉的。

但讓李淵父子不解的是,楊廣最近的工作重心,不是處理流賊問題,而是加緊督造龍舟。怎麼還造啊?嗐,原先那批龍舟被楊玄感一把火給燒了,楊廣趁此機會,索性升級換代。此時江都船廠新造的龍舟,形製更大於舊者!

表弟,你這是要弄啥?都這時候了,還要下江南嗎?

事實的確如此,大業十二年(616年),楊廣將會第三次興師動眾地跑到江都去。

李淵無奈了,他意識到,天可能真的要崩了。他也知道,楊兄弟決心做什麼事的話,那是九牛回首丘山重,奧特曼也拉不回來。於是,在去太原上任的時候,他多了個心眼,把建成和元吉留在了河東。

這年頭,皇上保護不了你,隻能靠自己來保護自己,勢力經營不容易,老基地不能丟。

有喜愛談兵論策,最近又在雁門展露才華的世民給自己當助手,李淵覺得太原之行應該不會出什麼大問題。當然,不久後李淵才明白,世民才是最大的問題製造者,給他提出了一個大大的難題。

大業十二年四月,李淵父子剛進入太原郡境內,一支眾達十萬的起義軍便氣勢洶洶地給他們來了個下馬威。

這一群人,是從河北遠道而來的客人。

大約一年前,一位名叫魏刀兒的涿郡好漢,聯合上古縣(今河北易縣)的王須拔,相互呼應,揭竿而起。涿郡也算是三征高麗的重災區了,人民群眾革命熱情很高。魏刀兒等人振臂一呼,便聚齊了十幾萬人,自稱“曆山飛”。

這個時段,魏刀兒大概在考慮北連突厥的事宜,並沒有親自來攻擊太原。他派出一名勇將——甄翟兒(名字和領導異曲同工哈),撥給他十萬兵力,讓他到太原擴充地盤,發展勢力。

從十萬兵力的數量來看,魏刀兒對甄翟兒可謂委以重任。甄翟兒沒有令人失望,進入太原道(道,隋唐的監察區,通常包括數郡)後,起義軍勢如破竹,一舉斬殺隋將潘長文。

太原,也就是魏晉時常說的並州,曾為南匈奴故地,此時乃北阻東突厥的屏障,這個重鎮萬萬失不得。楊廣趕快把這塊燙手山芋整個兒丟給了李淵,又升其為太原留守,治所設在離宮所在的晉陽(因此也兼任晉陽宮監),令其全權負責太原防務。

哎?你不是說楊廣多疑猜忌麼?難道他不怕李淵趁勢占了太原,仿效西晉末的匈奴劉淵,起兵自立麼?

當然怕,不怕,不猜疑,那就不是楊廣了。為了避免發生意外,楊廣采取了防範措施,他給李淵配了兩名副手,虎賁郎將王威和虎牙郎將高君雅,他們名為副將,實為眼線。

我不知道李淵能調動的全部兵力有多少,但肯定遠遠不到十萬人。據史書記載,主將李淵,副留守王威,帶著五六千人,作為前鋒出發迎戰甄翟兒。

出發之前,李淵和李世民進行了一番戰術討論:敵眾我寡,幾乎是十打一,甚至二十打一的比例,這是我方的明顯劣勢。但好在至今兩方還未相遇,敵人尚未摸清我們的實力,這一點也許是隋軍唯一的機會。

因此,李世民建議,此戰還是要采取雁門解圍時的紙老虎戰術,虛張聲勢,“分(開)所將(之)兵為二陣,以羸兵居中,多張幡旗,盡以輜重繼後,從旌旗鼓角,以為大陣”。一句話,五千人要做出五萬人的陣勢來。

戰術定下了,部隊開拔了,戰鬥就此打響了?且慢,你得先找到敵人在哪兒!

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曆山飛”的意思就是遍曆山野,行軍如飛,神出鬼沒之意。

因此,李淵父子和王威率領的前鋒部隊必須一路行進,一路睜大了眼睛尋找敵人的蹤跡。行至西河郡永安縣時,隋軍已經走了三四百裏地。幾天下來,大家眼珠子都快瞪掉了,也沒見到甄翟兒的影子。

隨著疲勞和失望而來的是鬆懈情緒,大家漫無目的地繼續南下。不知不覺間,李世民發現天光暗了下來,原來隊伍已經走進了一條沿汾水南北縱貫的河穀。

此穀名為雀鼠穀,顧名思義,是隻有老鼠和小鳥才能自由進出的穀道,十分逼仄險阻。

李世民心裏一顫,如果敵人在這裏設伏,截斷前後出路,豈不是相當於把我軍裝在口袋裏悶擊?

根據墨菲法則,有可能發生的壞事,一般真的會發生。所以,下麵的事你猜也能猜出來:李世民這個念頭還沒轉圓了,四下裏就傳來震天的喊殺聲,甄翟兒親領三萬精銳部隊,從河穀兩側的山崗密林中呼嘯而下。

頃刻間,隋軍被甄翟兒衝斷成幾節,慌亂中各自為戰。主將李淵更是被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

好了,三萬對六千,五打一,李淵、李世民,你爺倆打算如何排兵布陣?

笑話,這種時候,還提什麼陣法?生死就在一句話:狹路相逢,勇者勝!

李淵是勇猛的,對義軍突然襲擊的經曆也並不陌生。當年他在赴任河東的路上,就曾遭到毋端兒義軍的阻擊。那時,他臨危不懼,引弓控弦,連發七十餘箭,箭無虛發,中者無不應聲而倒。把對方打頭陣的賊人嚇得心驚膽戰,轉身奔逃,自相踐踏,使得李淵順利赴任。

生死關頭,李淵發起了頑強的抵抗,而一生熱愛騎射的李世民,技藝和勇氣更不輸其父。隻見他一馬當先,率領麾下幾百名輕騎,左突右衝,矢石齊發,指哪打哪,“所向皆披靡”。終於殺出包圍圈,與李淵會合一處。

有道是上陣父子兵,眼見兒子來援,李淵精神為之一振,與李世民協同作戰。不久,父子倆竟奇跡般地突出了重圍。

李世民這一小段戰績,被譽為“拔高祖於萬眾之中!”

士氣這東西,是需要本軍陣中有幾個帶頭的亮點人物來鼓舞的,隋軍這邊有李淵父子,而甄翟兒那邊卻沒見什麼引爆士氣的關鍵人物。所以雖然眾寡懸殊,兩軍一時間仍殺得難解難分。

但這種勢均力敵畢竟是有時間限製的,如果戰鬥就這麼進行下去,李淵父子最終還是會處於不利地位,大唐王朝也就被毀滅在萌芽之中了。

好在關鍵時刻,高君雅帶領後續步兵部隊趕到了戰場。李淵父子抓住戰機,對敵人發起了更玩命的猛烈衝鋒(高祖與太宗又奮擊)。

形勢陡然逆轉!

下麵的事就順理成章了,經過一番苦戰,隋軍戰勝了人數占絕對優勢的甄翟兒部隊(大破之),將其趕出了太原道。

太原一戰,對李淵父子來說,當然是可喜的勝利。對“曆山飛”魏刀兒來說,也不算什麼致命打擊,而且,不久後,他的合作夥伴王須拔在攻略幽州時戰死,餘部全歸魏刀兒統領。魏刀兒放棄了西進企圖,專心經營河北。他牢據深澤(今河北定縣東),往來遊擊於冀、定二州之間,稱魏帝。所以,這位好漢的故事也還沒結束。

話說擊退了甄翟兒之後,李淵父子來到了晉陽。在這裏,他們將遇到兩個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唐王朝命運起點的人:實際掌管晉陽離宮的副宮監裴寂和晉陽縣令劉文靜。

可以說,李淵被推上“唐高祖”之路,這兩個人功不可沒,尤其是劉文靜。

皇上不急。

但凡做出過一番大事業的人,其成功軌跡歸納起來無非三種:1.一步一個腳印的漸進型;2.一帆風順的少年得誌型;3.命運多舛的大器晚成型。

隋煬帝楊廣十三歲拜並州總管,二十歲興兵滅陳,二十九歲得登大寶,絕對屬於第二種類型。而李淵年近半百,才在機緣巧合下得到有限度的重用,顯然屬於第三種類型。

不過,這兩個皇上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不著急。旁邊的人都快急死了,他倆仍憂哉遊哉,不急不躁。皇上不急太監急,這句俗語看來不是沒有根據的。

大業十二年(616年)秋七月,洛陽傳來消息,老將樊子蓋去世了,死後被封為“濟公”。別誤會,他鞋兒、帽兒、扇子都不破,“濟”字取其平叛濟世之意。

大隋的支柱人物,又少了一個啊,李世民不禁有些感慨。可很快,從東都又傳來一個令人咋舌的消息:新龍舟造好了,已經送到洛陽。宇文述這家夥勸皇上趕緊去江都,皇上欣然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