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還和原來一樣,身兼數職,剛用殘茶泡了米飯,胡亂充了饑,就被各房不長眼色、要錢要物的丫鬟婆子圍了個水泄不通,卻不再老實巴交,割肉飼虎,而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你們也知道,如今老爺退隱在家,公子又加入了什麼複社,口口聲聲要忠於舊朝,絕不變節事仇,”我揉著額,愁容滿麵,可憐巴巴:“家裏兩個大老爺們,都理直氣壯地不往回拿銀子。我一介女流,有什麼辦法?”
走了兩三個心腸最軟的丫鬟婆子。
“你們也知道,為了貼補家用,我已將出嫁時姐妹們送的珠寶首飾和古董字畫悉數拿了出來,賣的賣,當的當,一個都不剩了。”我垂下頭,哀婉歎息。
又走掉兩個於心不忍的丫鬟婆子。
“至於繡裙,”我望定一個神情倨傲的大丫鬟,慢騰騰地說:“雲芳姐姐前兒剛置了一件新襖,對了,今早我看見她簪了根最新款的珍珠金釵,真漂亮……繡裙……我再想辦法。”
大丫鬟不滿地昂頭離開。
“要銀子沒有,要命一條。”我驅趕剩下的人:“再逼,我就隻能回‘媚香樓’重操舊業了。當年我清高孤傲,賣藝不賣身,如今八、九年過去,琴棋書畫都忘光了,再回去就隻能賣身不賣藝了。”
雖然還和原來一樣,恭敬地聆聽正妻蘇雲芳的教訓,卻不再斜簽著身子,小心翼翼地半蹲半靠在瓷凳邊,而是挺直腰杆,坐得四平八穩舒服自在。當翠縷忐忑不安地悄悄將我往瓷凳邊推時,我會假裝糊塗地回頭埋怨她:“我倆又不能共坐一張凳子,你擠什麼擠,啊?再擠我就坐到地上去了。”
注:《影梅庵憶語》:……餘則感寒,痢疾遝作矣,訖冬至前僵死……姬(董小宛)卷一破席,橫沉榻邊,寒則擁抱,熱則被拂,痛則撫摩,或枕其身,或衛其足,或欠伸起伏,為之左右翼,凡病骨之所適,皆以身就之……
……自此百日,皆展轉深林僻路、茅屋漁艇。或一月徙,或一日徙,或一日數徙,饑寒風雨,苦不具述……
……餘即於是夜一手扶老母,一手曳荊人,兩兒又小……從莊後竹園深轡中蹣跚出,維時更無能手援姬(董小宛)。餘回顧姬日:“汝速蹴步,則尾餘後,遲不及矣!”姬一人顛連趨蹶,仆行裏許……當大難時,首急老母,次急荊人、兒子。
……姬(董小宛)之侍左右,服勞承旨,較婢婦有加無已……必拱立座隅,強之坐飲食,旋坐旋起執役,拱立如初……餘出入應酬之費,與荊人日用金錯泉布,皆出姬子。姬(董小宛)不私銀兩,不愛積蓄,不製一寶粟釵鈿……餘每課兩兒文,個稱意,加夏楚,姬必督之改削成章,莊書以進,至夜不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