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盈、嫣兒、喬氏、杜王後、靈犀、長君還有劉恒,唯獨不曾夢見武兒。
也許如果他已知道了真相,他便恨了狠心的我,不願意來入我夢罷?
所以肯入夢的人啊,我會將你們牢牢記住,來生一一相還。
對了,還有一個人,她也不曾入夢。她將我勸進牢籠,哄我終會有脫身之日;隻可惜,謊話還是謊話,年少的我才可以天真地相信那不可實現的夢。
如今我知道了,牢籠、宮中,都一樣。隻要進入了,一生再別想出去。
多少綺年貌美的女兒家希望能享這榮華富貴?多少誌向高遠的脂粉英雄想馬踏河山?可惜啊,她們沒真正進入宮廷。進來了,她們就會知道,這裏是連後悔兩個字都寫不出來的悲哀和絕望。
“太後娘娘,聖上請您過去。”跪倒的宮娥嚶嚶哭著,帶著天塌下來般的恐懼。
是啊,天要塌了。
“告訴他,哀家不想見他。”我無力地仰望榻頂,用漆黑將此刻掩蓋。
“可是聖上怕是捱不過辰時了……”她依然在為他求情,就像前五次一樣。
辰時,更漏聲七百次以後,他也會離我而去。
又一個,再次遠離了我的手邊。
為什麼,還不是我?
“母後,聖上來了。”館陶悲傷的話語帶著顫抖的哽咽,一聲聲催著我。
啟兒的床榻被內侍抬入未央宮,隻為了兩個臥床不起的母子最後一次相見。
麵前,急促粗重的喘息聲,虛軟無力的雙手,他輕輕晃動著我的袖子,就如同年幼時討要甜點時的無賴與調皮。
我默然無聲,隻是任由他拉扯著。
武兒,武兒,你去的時候,是否也想拽過母後的衣袖?是否也想對母後說上一句囑咐的話語?
怔怔的笑浮在我的臉上,不理不睬隨劉啟一同入內、哀號成一片的宮人們。
啟兒摸索到我冰冷的手,緊緊攥握隻是搖著,幹啞的聲音帶著嘶嘶,卻已聽不出話語。隻是他頑固的搖晃仿佛在說著,母後,原諒我,原諒我。
我的淚順著麵頰滑落,卻仍咬牙不肯多說一個字。
終於,他的手再沒了力氣;終於,他停止了乞求原諒。
我一生中最驕傲的兒子也撒手離去,隻一聲無言的母後,也是訣別。
身後是館陶痛哭的聲音,她決堤的淚水蜿蜒流淌,滴落到我的手背;也在那一刻,冰冷的觸覺讓我發現,攥緊我手的手再次滑落。
漆木的盒子、年幼的劉徹,啟兒一手托付的東西太多。
沉甸甸的銅虎,兩個人的托付,兜兜轉轉下,又回到我的掌心。
也許世間的事原本就如此,你奢望的,一生難得;你不舍的,頃刻失去;你無望的,瞬息回轉;你放棄的,相伴難離。
景帝後元三年,元月,帝大病,崩於未央宮。太子劉徹繼位,遵祖母竇氏為太皇太後,尊母王氏為太後。
史記記載,七國之亂後,竇太後曾再次提出以劉武為繼位人選。景帝同意,卻暗地裏派袁盎勸說竇太後,後此事作罷。但劉武對袁盎不滿,遂派人刺殺袁盎和一幹重臣。事發後,劉武曾試圖反抗,拒不交出刺客,後在竇太後勸說下,負荊請罪,趕赴京城,竇太後又苦苦哀求景帝,景帝終將其赦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