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左手捂住了口,不讓自己哽咽出聲。遠處宮鍾的敲擊,是給劉武敲的喪號,隻有親王的離去才能如此隆重對待。

象征著無上皇權的九重宮闕啊,究竟掩蓋了多少的真相與親情?又有多少人覬覦著想走入這殺人不見血的繁華勝地?

“母後――”啟兒見我大慟,想要上前攙扶,我甩開他挨上來的手臂,漠然笑著。

“聖上就這麼容不下他麼?”呆愣地平視前方,如同問著殿內點著縹緲的安魂香煙霧。

“你就這麼容不下他麼?”再問一聲,將手中的血衣攥緊,尖利的指甲插進絲與絲的縫隙。

“母後,朕沒做。朕答應過您的決不會反悔,所以梁王薨逝與朕無關。”他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竭力辯解著。

“你就這麼容不下他麼?”最後問一句,為了我自己。

為什麼?為什麼當年就不多下些毒藥,索性將劉武毒死了,落得惡母的罪名也好過如今親眼目睹兩兄弟生死相殘!

他猛然站起,帶著滿身的驚痛,語音也一寸寸涼了下去:“朕再說一次,不是朕,朕不曾動手。”

說罷拂袖離去,出門時將殿門用力關起,眶當一聲,震顫了所有因他勃然大怒而下跪的宮人。

“你就真的容不下他麼?”幽幽緩慢的聲音,我啞著聲音問著。慢慢地將血衣拿到麵前,將那衣服靠近臉頰,摩挲著。

那衣衫質地柔滑,就似武兒年幼時的小臉,粉嫩溫膩,還似他的最後一聲母後,讓人眷戀而不舍。

當然這血衣上也有幾個字,我看不見,卻能倒背如流。

“若知今日,莫不爭位”八個字,染盡了一切皇家悲哀。

心已成灰,口不能言,當清晨拿到這件衣衫時。那是劉武身邊的內侍拚了命逃脫圈殺的禁錮將衣服穿在內裏,隻為了遵循武兒臨終的話。“將此衣送與母後,還了母後的生養之情”。

那是一杯鴆酒,曾經要了無數人性命的鴆酒,琥珀銀光,瀲灩生香。

那是一件血衣,是武兒在收拾最後儀容時悄悄脫下的內衣,將手指咬破隻為給我留個想念。

忽然我抬頜一笑,淚也順著發鬢滑落。

武兒啊武兒,當年母後曾經逃脫了毒酒,為何你卻無法做到?

命人拿來美酒,我將玉杯盛滿,含淚端起:“武兒,那日你與哀家相見果然是最後一麵,母後以這杯酒送你上路。來世……來世再別投生帝王家。”

將酒灑入地麵,感慨頓悟,我又補說,語聲微顫下帶著心酸:“來世……來世也別再來找母後!”

猛地閉上雙眼,再無法隱忍心中悲愴,俯身趴在床榻放聲大哭。

這一生究竟從哪裏開始錯,又究竟從哪裏開始失去,為何我謹慎行事卻依然一錯再錯?

好久好久沒見啟兒了,自從那一日轉身離去,我就再不想和他相見。

宮中的盛筵、阿嬌的婚典、新年的朝拜,我全部都免了去。

我隻沉浸在我的刺骨傷痛中不肯走開。

近來總是一覺多夢,濾盡了前塵過往,濾盡了辛苦一生。熟悉的人,熟悉的故事,在夢中一一與我重見。醒來時我每個都是要想上很久,想他們的一言一行,想他們的一顰一笑,還想自己究竟還虧欠過他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