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你可看清楚他們的模樣?”一步步艱難走到檀香木的桌子旁,拽住鋪墊著的絲緞,緊緊地揉搓著,青蔥般的指甲應力斷落。
錦墨倉皇的小臉慘白著,似乎拒絕回憶。
我回身,厲聲回問:“到底是誰?”
一想到錦墨被那幾個人輪番玷汙我就抖作一團,精致的妝容已經扭曲得變了形狀。
“那天夜深,建章宮外殺聲震天。我,我,我不曾看得清楚。”我仿佛被錦墨的話語帶回了宮血洗那天。
映紅天邊的光與火,號令聲、尖叫聲、慟哭聲以及瀕臨死亡的哀號聲,目光發直的錦墨坐在地上,淩亂的衣裙被撕散得到處都是。汙穢的她甚至企圖投池,卻被齊嬤嬤攔下,血染的肉掌抹去錦墨臉上的淚水。
那是被切斷十指的齊嬤嬤,最後時刻詐死逃過了劉章的眼睛。
我顫抖著,牙齒發出咯咯的聲音。
朱虛侯想要太後玉璽,冒簽懿旨,企圖先行號令天下群雄,擁戴齊王劉襄登上寶座。無奈苦苦搜尋了建章宮,卻不見蹤影。於是便威逼齊嬤嬤,如果不交出來就將一根一根手指切下。
腥豔的血,在石桌上暈染開,留下了一灘深紅。
朱虛侯最終也不曾拿到那玉璽,齊嬤嬤的倒地讓他以為絕了希望。
所以泄憤將建章宮中所有的人全部誅殺。
呂後的血洗是我此生的噩夢,朱虛侯又能好上多少?他們誰手上沾染的血更詭豔,更動人心魄?權力下的人都沒有分別,沒有仁善和暴虐一說,仁善是掩蓋暴虐的手段,暴虐是仁善的前奏。
我緊緊望著錦墨,看著她蹙緊的眉頭,午後溫暖的光卻仍化不掉心頭的冰雪。
錦墨是唯一逃脫的人,這是齊嬤嬤臨終前對當日誓言的兌現。
建章宮的密道隻有兩人知道,如今,又添了一個錦墨。
密道的那頭是未央宮。
是張嫣將錦墨撿回,並將她藏在未央宮的床榻下。五日,長長的五天都是由嫣兒為錦墨送水送飯。
世事就是這樣反複,張嫣見到錦墨就想起了我,當年幼小的她無力改變我被賜死的命運,今日長大的她用盡全力也要救下我的妹妹。
我突然有些頓悟,為何張嫣見我時,麵容上帶著那樣的淒惶表情。她恨我,也想著我。救下了我的妹妹,卻被我奪去了後位。
因果報應麼,還是恩將仇報?沉淪中的苦海一波波向我湧來,摧損著我的良知。
齊嬤嬤的死,錦墨的瘋,張嫣的傷,都是我一手促成。駕虎麼?根本是在縱虎!我酸楚地自怨,卻仍敵不過對劉章的恨。
身體深處冰冷的裂縫中生出蠢蠢欲動的心魔,使我緊眯起雙眼。
你傷了我的錦墨,你逼死了齊嬤嬤。
既然如此,我也要你嚐嚐滋味。
一甩手,絲緞桌布上的幾個蓋碗全部被我摔在地上,發出刺耳的破裂聲。
瑩白的碗心搖晃著,映襯我陰翳的眼眸。
錦墨偎靠在鳳榻上,身邊浮起淚海。
文帝二年,城陽王劉章薨,無病無痛。
得此消息時,我正在和錦墨逗弄著懷中的武兒。錦墨看了我一眼,別有深意;我笑得慈愛,低頭點著武兒的鼻子,神情自若。
血色丹蔻猶如毒殺劉章的鴆酒,暗紅駭人。
注解:《漢史》說城陽王劉章年餘,薨,無異樣。這裏借用一下,不過也可以相信這是劉恒授意的。因為劉章曾經擁戴過齊王劉襄,而且劉章和劉襄都死得很蹊蹺,本著曆代君王做事的原則,應該是被毒死的,畢竟死時他們不過才二十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