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編選和撰寫這部《中外現代詩歌導讀》的過程中,我一再想起阿根廷著名作家、詩人博爾赫斯說過的一句話:“與其說我是一位作者,不如說我是一位讀者。”
同時,我也不時回想起我自己在詩歌的引領和召喚下走上文學之路的曆程。大概是在上初三時,我就開始對文學“著迷”,隻是在那時苦於沒有更多、更好的書可讀,直到上高中時(大概是在1973年左右),一本偶然發現的《馮至詩文選》,成為我人生的“啟蒙”。我至今仍記得在周末放學回家的寂寞的山區公路上,我是怎樣滿懷顫栗地大聲讀著馮至的詩!可以說,正是那樣的詩第一次在我心中喚起了詩的覺醒、生命的覺醒……
“文化大革命”結束後,我上了大學,第一次讀到袁可嘉譯的葉芝和馮至譯的裏爾克的詩,這對我更是一種決定性的“相遇”。對於剛剛走上詩歌之路的我,那無疑是一種照亮和提升。這種精神和藝術的提升,它真正給了我一種如詩人龐德所說的“在偉大作品麵前突然成長的感覺”。
可以說,正是從這樣一些詩人那裏,我才更深入地領會到何謂詩歌、何謂詩人、何謂人類綿延不絕的“詩歌精神”。我一生都會感激並銘記詩歌的這種造就和哺育,這正如我在一首詩中所寫到的:“當我開出了自己的花朵,我這才意識到我們不過是被嫁接到偉大的生命之樹上的那一類。”
因此,當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約我為大學生和文學青年編選一部中外現代詩歌讀本時,我感到這項工作的“必要”,也意識到自身的責任。海子的詩是“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我將告訴每一個人”。那我也這樣來試一試吧。當然,這不僅是為了讀者,也是為了我自己。對我來說,在這個時代,最深沉的喜悅仍莫過於讀詩——在一個幹燥的冬天,它讓我再次呼吸到“雪”的氣息。
在這裏,我還想向讀者介紹一下本書具體的編選標準和設想:
其一,這並不是一個文學史、詩歌史意義上的選本,而是一個從個人的角度選取,本人認為比較適合當今年輕的讀者閱讀的鑒賞性詩歌讀本。在編選時,我盡量選取中外現當代詩人的優秀之作,並側重於作品本身的藝術性、精神價值和人生啟示性。本書的讀者如果想要全麵、深入地了解中外現代詩歌的發展狀況和麵貌,還需要參照其他選本以及詩人們的個人詩集。
其二,該詩歌讀本打破了通常的詩選編排慣例,它采取了主題性的編選方式。全書分為八篇,每一篇有一個大的主題,每一篇所收入的詩作和該篇的標題有這樣或那樣的聯係,但每一首詩的意義都是開放的、不可限定的。“橫看成嶺側成峰”,讀者完全可以從自己的角度對它們進行讀解。
其三,為了幫助年輕的讀者,每一首詩後麵都有“閱讀提示”,從詩人介紹,詩的創作背景,詩的要點、思想及藝術意義等方麵進行“提示”,目的是幫助讀者進入詩歌,激活對該詩的理解,同時,學會一點“讀詩”的方法。在我看來,讀詩不僅要有情感和經驗的投入,不僅是“靈魂的冒險”,這也是一件如海德格爾所說的“手藝活”。在讀詩時,我們需要對它的每一個字詞都給予關注,更重要的,是要進入到它的精神內核中。隻有這樣,詩歌這隻“漂流瓶”及其所包含的信息才有可能被衝到我們“心靈的陸地”。
與此相關,在讀解外國詩時,我們的“閱讀提示”還往往涉及翻譯。那些優秀的、創造性的翻譯本身就是一種藝術,因此,對翻譯的具體考察和比較,不僅會激發讀者的興趣,我相信也會喚醒他們對文學和語言的敏感性。
其四,在編選過程中我一直考慮到本書的主要接受對象,縱然如此,本書所選入的一些作品,對年輕的讀者來說,恐怕仍有一定的思想和藝術難度。但我想這主要是由“現代詩”的性質和特點所決定的。詩歌與其說“難懂”,不如說“耐讀”。詩歌的價值和魅力也在於其“耐讀”。我相信隻要保持對詩歌的愛和敏感,那些一時難以理解的詩篇會漸漸向人們“敞開”它的秘密的。
最後,仍是詩人馮至,他所翻譯的裏爾克的一句詩,多少年來一直是我的“座右銘”,這裏,我也願意把它送給本書年輕的讀者朋友們,這句詩是:
……他們要開花,
開花是燦爛的,可是我們要成熟,
這叫做居於幽暗而自己努力。
王家新
2012年4月1日,北京慧穀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