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年集的人擁擠著，撞過來撞過去，這裏看看那裏瞅瞅，錢大把大把地向外掏，貨物往大包小包裏使勁裝。
東邊的地攤上，是賣小孩玩具的。一排溜兒十幾份，有竹節子蛇、花棒槌，還有公雞泥哨、老虎錢罐等。最奇妙的要數嘎噠燕，底部有兩個小輪子，翅下兩側有軸，分別插入兩邊的木架上，木架用一根長棍固定著。人站著，用手向前推動染得花花綠綠的木頭小燕子，它兩個翅膀就會上下翻動起來，並同時發出“嘎噠嘎噠”的聲音。玩具都是手工製作的，各具神態。這就不僅吸引了孩子們的目光，很多大人因看煩了千篇一律地機製玩具，也在圍著購買。
“嗨嗨嗨！”一個女人的聲音在人群中炸響，很驚人，“好玩兒，好玩兒！”
人們幾乎一齊扭頭看去，有人就不經意地說道：“瘋子。”
“女瘋漢，女瘋漢。”一些孩子開始起哄。
賣貨的見影響了自己的生意，就站起來大聲喝道：“去一邊！去一邊！”
這個女人有三十四五歲的年紀，頭發蓬亂著，臉上有幾道灰痕。衣著不是很幹淨，但可以看出來，這些衣服絕對不是在地攤上隨便購買的。她的眼睛有些發直，對周圍人們的反應好似沒有聽到，隻自顧自地說著：“你這嘎噠燕，漂亮，絕對的漂亮。”
“她還很會看。”有人善意地笑笑。
賣貨的人不耐煩地說：“好看，你又不買。”
“怎麼不買？拿來！”她生氣了。
賣貨的伸出手來：“拿錢來啊。”
她把手伸進褲袋裏，一把掏出了一大遝錢來，將人們的眼睛一下子晃直了。
她把錢往前一搗：“喃，買兩個。”
賣貨的眼睛放著光，趕忙遞過兩個嘎噠燕來：“也用不了這麼多錢啊。”
拿到嘎噠燕後，這個女人的眼睛更直了。她左手扛在肩上一個，右手推著另一個，眼光直直地盯著小燕子“嘎噠嘎噠”上下抖動翅膀，顯得興致很高。過了一會兒，她的臉上逐漸活泛起來，又自顧自地說起話來：
“燕子啊，媽媽真的給你買了嘎噠燕來啦。燕子啊，這回可是真的，媽媽再也不哄你啦。”
周圍突然安靜下來，人們都怔怔的，因不明白她說的是什麼，就都想繼續聽下文。
“燕子啊，媽媽不該啊，媽媽對不住你喲。”她的眼光還是有些直，但人們看到，她的眼中好似蒙了一層水霧。
木製的小燕子被她推得在地下歡快地叫著，走著，她雖然眼淚包著眼珠，但臉上竟好似出現了一絲若隱若現的笑意：“媽媽這回再也不走了，陪著你好好玩，我的燕子哎。”
“怎麼回事兒？怎麼回事兒？”人們也不知道是問誰。
“瘋子，行了，快家走吧。”一個五十左右的女人拉拉她，指指路，“快家走。”又轉過頭對人們說，“她是俺莊的。要說，她也怪可憐的，那年她男人撂下她出去打工，可是一去就再也沒了信兒。過了兩年，她忍不住了，就也走了。臨走，她那叫燕子的小閨女活哭著不讓走，她就哄那五歲的閨女說，去給她買嘎噠燕，才走了。”她擦擦眼，“這不是，好幾年誰也不知道她幹什麼去了，最近才回來，錢倒是掙了不少，打扮得也板整，可閨女早有病歿了，她一急，這不就瘋了。很多人還說她在外不正幹，她也夠可憐的喲！”
那女人不再擺弄她那嘎噠燕，笑嘻嘻地瞅著她，好像什麼事也和自己無關。過了一會兒，見沒人理她，才又推起那嘎噠燕來，“嘎噠嘎噠”地向外走去。
這時，一個男人領著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女孩迎麵走來。她快步跑過去，把右手中的玩具向那個五六歲的女孩遞過去：“燕子，給，媽媽給你買的！”
小女孩一愣，隨即撲到父親的懷裏，低著頭嚇得“哇哇”哭起來。
那個男人把孩子往一邊一放，黑虎著臉走過來，用腳幾下就把那嘎噠燕蹋得細碎：“滾，原來是你這個瘋子！”
她愣了愣，蹲下來，劃拉著那些殘碎的部件，嗚嗚哭起來。
那小女孩拉起父親的手，還驚慌著：“走，走。”
對接了半天，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就又站起來，把另一個嘎噠燕放在地上推起來，還微笑了：“燕子，媽媽給你買了嘎噠燕來了。”
集上的鞭炮聲更稠密了，她的念叨聲別人就聽不太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