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了小書和王安貴,馬車悠悠晃了半柱香的功夫,隨著老張一聲極具波浪質感的聲音:“啊——”馬車停在自家院兒門外。
老張啞了,不會說籲,隻會說“啊”!
夏湘忍不住想笑,人家都喊“籲——”,也不知那馬兒怎麼就聽得懂老張那一聲“啊——”。
等她踩著轎凳,下了馬車,推開院門,看到院子裏的兩個人,頓時就笑不出了。
依然是葡萄架下,周玉年坐在大方杌上,戴言坐在小杌子上,兩人手裏端著碗鹵煮丸子,吃的汗流浹背,相視而笑正說著什麼。
香味兒飄出院門,小書站在門口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夏湘餘光瞥見小書的饞貓模樣,吩咐碧巧:“去廚房看看還有剩沒,若還有,給小書盛一碗來。”
乳娘想要推拒,夏湘卻已朝葡萄架那邊去了。
“先生,丸子留得不多,難為您舍得讓別人分一杯羹。”
聽到夏湘的話,戴言驀地抬頭,看到夏湘一身綾襖並著絳紅褙子,光彩照人,不由失神愣了片刻。
夏湘微皺了皺眉:“味道可還好?”
戴言這才回過神,眯眼笑道:“便是將京都翻個個兒,也找不出更美味的來。”
“說笑了,單說京都的灌湯包,就比我這鹵煮丸子好吃多了,”夏湘大大方方坐到一方錦杌上,不客氣地問道:“你今兒怎麼有空到我這裏來?該不會隻為這一碗鹵煮丸子罷?”
說話間,碧巧已經端了半碗丸子送到夏湘跟前:“小姐,隻剩這些了。”
夏湘抿了抿嘴,似笑非笑,招呼小書:“來,先生和你這位哥哥將丸子吃剩這麼一點點兒了,你解解饞,改日我再給你做。”
周玉年聽了,有些赧顏。戴言卻臉不紅心不跳,一副坦然模樣。
小書接了夏湘手裏的碗,怯怯地道了聲謝,便低頭大口大口吃起來。
“當然不是為丸子來的,我又不知你家藏了這好東西,”戴言垂眼看了看碗裏的鹵煮丸子:“隻是碰巧路過,受周先生之邀,才進來吃上一碗。”
瞧瞧,這就是白眼兒狼屬性,吃了人家的,還一副與己無關很勉強的模樣。
“這樣說來,我還得謝謝你屈尊來吃我的丸子了?”夏湘這話很不客氣,顯然有些挑釁意味了,在旁人看來有些失了風度,不就一碗丸子嘛,吃了便吃了,好歹人家幾天前還送她隻兔子呢?
不想,戴言竟哈哈笑起來:“可談不上屈尊……您能賞我碗丸子,小的不勝感激。”
話說的謙卑,夏湘反而不自在了。但是,他這表情,他這笑聲,怎麼一點兒不顯謙卑,反而有些囂張?
周玉年望著一對兒活寶,愕然無語,連丸子都忘了吃。
夏湘察覺到周玉年的異樣,不再反唇相譏,收斂了刀劍,轉身望向周玉年苦著臉說道:“先生,他吃了我的丸子還欺負我!”
“咳咳咳……”周玉年一口氣兒沒出好,將碗放在石桌上,彎腰咳了起來。
夏湘有些尷尬,心想,刁鑽女漢子與撒嬌萌妹子的轉換是不是有點兒太突兀了?得,便得個“智多近妖”的名聲又何妨,總比這樣反複無常要好一些。自己已經是京都出了名的間歇性發作的傻小姐,多個惡名也沒什麼了不得。
碧巧拎了壺花茶,為夏湘小意斟上一杯。
白日當空,又費了諸多唇舌,著實有些口幹舌燥。夏湘朝碧巧笑了笑,端起杯子。
茶水剛要入口,她驀地垂下眼簾,皺了皺眉頭,手指緩緩劃過杯沿,輕輕晃動了一下,隻用茶水輕輕碰了下唇,並未真的喝進去。
“茶不錯,清清涼涼,這大熱的天兒,喝著剛剛好,誰煮的?”夏湘隨口一問,碧巧笑眯眯地指著西邊耳房處辟出的廚房:“陳媽媽煮的,煮花茶是陳媽媽的好手藝。”
夏湘順著碧巧的手指望向廚房處,陳媽媽垂著頭,局促不安地行了個禮。
戴言吃了最後一個鹵煮丸子,走到夏湘跟前:“大小姐,這丸子太鹹了,能否賞我一杯茶水?”
“算了,我舍不得。”夏湘蹙眉淡淡地笑,無視了戴言眼中的促狹。
戴言不以為忤,細細打量那茶水,又回頭看了眼陳媽媽,也皺起了眉頭。方才雲淡風輕,甚至有些孟浪的笑容,這會兒盡數斂去。
“這茶你喝了?”他伸手將茶杯打翻在地。
夏湘睜大眼睛望向戴言,戴言看到地上的茶水微微泛起了白沫兒。周玉年隔著些距離,並未察覺茶水異樣。
“這是幹什麼?”周玉年皺起眉頭,輕撩起前襟站起身,朝夏湘這邊兒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