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樂逢知音(四)(1 / 2)

鄧小姐一怔道:“蔣夫人原來也知道師哥?施先生請說。”

她要鄭司楚說下去,這回卻輪到傅雁書尷尬了,火也發不出來。鄭司楚道:“宣先生是北琵琶傳人。南北兩派琵琶,南派綿密,北派疏曠,指法有所不同。本來也隻是極細微的區別,但這一曲《坐春風》本是南音,以北派指法彈奏南曲,特別是《坐春風》這等以琵琶為主音的,便有南北骶牾之病。”

他這話一出,鄧小姐已歎道:“施先生明鑒如此,不愧是深得蔣夫人所傳!”一邊王真川亦為之動容,深深一禮道:“施先生,先前真川真是失禮。施先生所學,實可稱真川之師。”

其實鄭司楚哪裏說得出這些。這話乃是當時他們三人合奏時,申芷馨就對宣鳴雷說北派指法彈奏南曲時,須少施一分指力,樂音方能合拍。本來這也是極細微的區別,庸手彈來,根本不會有影響,反而越是高手彈奏,南北骶牾之病就越是明顯。林先生這樂班的琵琶師深得宣鳴雷指教,已非同泛泛,當覺得彈此曲時總有不順之處,隻道自己指法不精,可精益求精之下,弊病反而正顯,自己實在想不通其中關竅,聽鄭司楚這般一說,那琵琶師已失聲道:“原來如此!請問施先生,難道隻有再改練南派指法麼?”

鄭司楚道:“樂理一道,一法通而萬法通,隻在變通。北派琵琶下指有力,弦間多角徵之聲,因此隻須少用一分指力,將弦聲變到宮調,樂聲當能絲絲入扣,再無骶牾。”

那琵琶師茅塞頓開,試著彈了兩個音,臉上一喜,放下琵琶行了一禮道:“多謝施先生指教。”

鄭司楚居然說出這等話來,而且還能明示解決之道,便是苗進和亦大感意外,搖頭歎道:“果然術業有專工,不可輕看了。”

鄧小姐微微一笑道:“施先生所言正是。不過,南派穆善才一脈指法,尚有獨得之秘,取長補短,方為正道。北派多挑法,南派則多抹法,彈此《坐春風》一曲,多以抹法而少用挑法,便更見和諧。”

鄭司楚說的這些,其實都是現炒現賣,把申芷馨跟宣鳴雷說的話現賣出來而已,哪知什麼抹法挑法。但他要壓倒王真川,便撫掌道:“鄧小姐高見,真令我歎為觀止。王先生,您是穆善才一脈,您說可是?”

王真川雖然聽出先前琵琶用的純是北派指法,以至曲聲不諧,但他想來也唯有改練南派指法方能相得益彰,哪裏想到還有這等變通之法。他把座位往後一扯,拿起自己的琵琶彈了一小段試試,歎道:“鄧小姐,施先生,真川本來井底之蛙,隻道天下獨到,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隻是鄧小姐,您能以北派指法與我合奏此曲,讓在下一開眼界麼?”

他雖然佩服,終究有點不服氣。但這般要鄧小姐和自己合奏琵琶,其實已相當失禮,傅雁書哼了一聲,正要說什麼,鄧小姐生怕他說出讓王真川不快的話來,搶道:“王先生客氣了。”

林先生見鄧小姐真個要彈,大喜過望,心道:“當初便聽鳴雷說他師妹天下獨絕,比他更要高明百倍,我想請她試奏也難以出口,沒想到鄧小姐如此溫文隨和。”他也是個樂癡,哪還顧得上失不失禮,當即扯過一張椅子來道:“鄧小姐請。”

鄧小姐微微一笑,懷抱琵琶坐下。她還沒有彈,單單抱著琵琶一坐,眾人已覺廳堂中亮了許多。這鄧小姐相貌既美,姿勢也美妙之極,先不說她的琵琶之技與王真川孰高孰下,單是這般坐下,看來就賞心悅目,如對名花,如沐春風,如飲醇醪,人人都有點激動,連苗進和亦端著杯酒欲飲未飲,已覺王真川輸了一籌。

鄧小姐試了試音,忽地微帶羞澀,一笑道:“王先生,施先生,諸位尊長,彈得不好,請不要笑。”

她一直落落大方,此時突顯羞容,更是不可方物。苗進和的手一顫,連酒汁晃出來打濕了胡子都不覺得。他其實曾見過,但那時她年紀還小,自己又是前去拜見鄧帥,根本沒注意這個少女。現在見她已然長成,出落得如此風姿綽約,心道:“鄧帥生了這麼一個女兒!怪不得當寶貝樣從來不肯放出來,我可真是運道不淺!”本來他覺得來赴林先生這宴會是給足了林先生麵子,此時卻覺能來實是祖墳冒足了青煙才有這機會。王真川正待要彈,鄧小姐忽道:“林先生,若隻奏琵琶,未免唐突這支妙曲。不知您府上還有沒有別個奏笛名手?”

她看的乃是侯功山。《坐春風》一曲,以笛子和琵琶為主,但林先生的樂班中那笛手卻是最弱,鄧小姐先生便已聽出來了。她心想侯功山乃是樂理教師,應該也能奏笛,有他來伴奏,不枉這一曲。傅雁書聽得更是微微不快,忖道:“阿容真是多事!唉。”隻是他知道鄧小姐多少有點潔癖,特別自幼酷愛音律,說到奏曲,那是什麼都攔不住她了。可若是奏曲有瑕疵,對她來說簡直和一件心愛的衣服上打一塊醜陋的補丁般不快。